林素问在距离耕牛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牛察觉到了动静。它停止了呻吟,警惕地抬起头,鼻孔里喷出两道粗重的白气。它试图站立,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嘘……”
林素问蹲在原地,没有再靠近。她从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的、安抚性的“唔唔”声。
这是她前世在兽医站学到的,模仿母牛安抚牛犊的声音。
耕牛躁动的情绪奇迹般地平复下来。它不再挣扎,只是将头搁在地上,那双巨大的眼睛在月光下湿漉漉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林素问这才慢慢起身,一步一步,从牛头的方向靠近。
她走到牛的脖颈边,伸出手,掌心向上,慢慢递到牛的鼻子前。
牛嗅了嗅她的手心。上面有她自己的血腥味,还有止血草和紫血藤的混合气息。
牛的戒备彻底消失了。它甚至伸出粗糙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林素问顺势蹲下,手掌轻轻抚摸着牛的脖子,一路向下,滑到它的前胸。牛的身体很烫,隔着粗硬的毛皮都能感觉到那股高热。
她绕到牛的后方,蹲下身,开始检查那条断腿。
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
伤口被泥土和草屑糊住,已经开始流脓。伤口边缘的皮肉红肿发黑,散发出刺鼻的腐臭。
她用手指轻轻按压伤口周围,能感觉到皮下组织已经坏死,坚硬如石。
必须立刻清创,排出脓血,然后缝合。
她解下布袋,摊开在地上。
她需要光。
月光太暗,根本无法看清伤口深处。
她环顾四周。不远处,李婆子“做法”时留下的火堆还剩一摊灰烬。她走过去,扒开灰烬,里面居然还有一点微弱的余火。
她捡来一些干枯的细柴,小心翼翼地引燃。
一小簇火苗“噗”地窜起,照亮了她严肃的脸。
她回到牛身边,将火堆安置在上风口,火光刚好能照亮牛的伤腿。
她先将布袋里的紫血藤浆果和断续草一起放进嘴里,用力嚼碎。她不敢全用,只用了三分之一的量。然后,她掰开牛的嘴,将黑紫色的药泥均匀地涂抹在牛的舌根上。
这是最原始的口服麻醉。
接着,她将剩下的药泥,混合着止血草,敷在伤口周围,进行体表麻醉和消毒。
她从布袋里拿出那根最粗的骨针。
她将针尖凑到火苗上,反复灼烧,直到骨针的尖端变得焦黄发黑。
她又从怀里摸出一卷细麻线。这是她平时用来缝补衣服的。她扯下长长的一段,同样在火上燎过。
一切准备就绪。
她没有手术刀。
林素问在地上摸索片刻,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青色石片。她在自己的裤腿上用力擦拭,擦掉泥土,然后也放在火上灼烧消毒。
她深吸一口气,左手按住牛腿,右手握紧石片。
她对准伤口边缘那些已经发黑坏死的腐肉,手腕一转,用力割下。
“哞——!”
耕牛猛地一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悲鸣。麻醉的药效显然有限,剧痛让它疯狂地蹬踹起来。
林素问早有防备,身体向后一闪。
她没有停。
她必须在牛把体力耗尽前完成清创。
她再次上前,用膝盖死死顶住牛的后腰,半个身体都压了上去,用体重镇住它。
石片飞快地割、挖、撬。
发黑的腐肉、凝结的血块、深嵌在肉里的碎石和草屑,被她一片片、一点点地清理出来。
她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
黑色的脓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她毫不在意。
耕牛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它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微微抽搐。
终于,伤口深处的颜色从污黑变成了暗红。
清创完成。
林素问立刻抓起一把粗盐,混合着捣烂的车前草,狠狠按在伤口上。
盐粒接触到新鲜的血肉,耕牛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这一次,它的挣扎有气无力。
这是最残酷,也是最有效的消毒。
血流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林素问不敢耽搁,她迅速拿起穿好麻线的骨针。
她跪在血泊和泥水里,凑近火光,开始缝合。
牛皮远比想象的更坚韧。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骨针的尖端抵住皮肉边缘,手腕用力旋转,钻刺。
“噗。”
骨针穿透了第一层牛皮。
她拉紧麻线。
再刺入。再拉紧。
她的额头上全是汗水,汗珠滴落在滚烫的牛皮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
她的手指被粗糙的麻线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火光摇曳,将她专注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
一针,两针,三针。
那道原本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的伤口,在她的手下,像一件被巧手修补的皮货,开始一点点闭合。
她没有采用复杂的缝合手法,只是用了最简单、最牢固的“连续缝合”。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当她打下最后一个死结,用石片割断麻线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伤口被缝合成了一条丑陋的、长长的蜈蚣。虽然难看,但它不再流血。
林素问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顾不上休息,将布袋里最后剩下的所有止血草和消炎草药全部嚼烂,厚厚地敷在缝合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拖着发软的双腿,熄灭了火堆,收拾好骨针和石片。
那头耕牛安静地趴着。它的呼吸依旧粗重,但已经没有了痛苦的呻吟。它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林素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又看了一眼远处渐渐苏醒的村庄。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消失在后山的密林中。
她必须在村民发现这头牛之前,找个地方恢复体力,并准备好迎接一场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