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洛城也不知何时开始,一夜之间就缠了飞絮满天。
唐箬一边拎着小篓子,小篓子里晃荡着几尾鱼。她刚从城外走回来,头束着高高的马尾,身穿着青衣短袍,只是刚刚在河水里扑腾太过,衣摆下湿了一圈。
她一手拿着鱼篓一边嘴里咬着根尾巴草,穿过几个胡同,吊儿郎当的回到住的小屋。
还没到门就破开嗓子喊道:“彩儿,你大爷给你送鱼来了!”
“什么大爷!?”小屋也不过是个前后院落的小屋子,左边是厨房,厨房里早已经冒起了渺渺炊烟,彩儿一早就起来做早饭,刚生起火,拿着个蒲扇在门口透气,就听到自家主子这么不正经的一句话。
“嘿嘿。鲤鱼,三只,两只我们自己吃,一只等会我拿去集市上卖了。”唐箬笑笑进了门,把篓子往厨房一放。
彩儿皱眉:“小姐,你怎么又去干这些事了?”
唐箬:“怎么?我又怎么了?”
彩儿上下看了一眼唐箬,恨不得把她一身衣服给扒拉下来,道:“小姐,求求你行行好,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小姐,如今整天去做这些摸鱼勾当,你让大小姐和二小姐知晓,要如何心痛?”
“哎。”唐箬叹气。
说到这有头有脸的小姐,彩儿却是一点都没说错。不过那也绝对不是现在,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曾经的唐家,珠玉满堂,宅邸千亩,想她曾经的唐家三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好吃好玩好看的没见过?可皇权一时颠倒,唐家哪怕再富贵,也敌不过一旨圣意。
大姐没了,二姐也没了,只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唐三。
还有一个几年也缓不过气来的彩儿。
彩儿见唐箬不吱声,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看着唐箬摆弄着鱼,呐呐道:“小姐,我。。。”
“没事,彩儿。”唐箬把两尾鱼放进厨房的水缸里,然后盖好木盖子,看着篓子里的另一尾鱼,道:“如今也就只有你和我说句话了。”
彩儿差点没哭出来。
也不想把这气氛一大早搞忧伤的唐箬,笑眯眯的指着冒着烟的锅,问道:“这一大早的,你煮什么呢?”
“哦哦哦,昨日我去街上买了些春笋,今早熬个粥,然后切些笋伴着辣椒一起吃。”彩儿抹抹脸,也跟着换了话题。
“嗯,那我先去沐浴。”
“好。”
唐箬说罢就往里屋走去,这个小院子是她以前还是唐三小姐时候置下的,以前每次练剑练的受不了,就会躲到这里来,然后大姐二姐算着她身上伤好些了,又会派人把她给架回去。
这院子虽小,但是只有唐箬和彩儿是知道的,当初置下这院子的时候,唐箬看中的就是这院子后的温泉。
唐箬去了衣裳扔在一旁衣篓里,然后掬起长发踏入温泉中。这后院就一方温泉,唐箬前些年在后院里栽了不少的杏树,如今都长的郁郁葱葱,此时几颗杏树枝桠交错,树枝上都长了淡淡的花苞。唐箬舒服的躺在温泉旁的一方平石上,抬头看着满树花苞,吐了一口气。
又要开花了!第五个年头了吧?
唐箬拿着梳子缓缓的梳着头发,一边寻思着,都五年了,这皇帝的皇位也坐的够稳了,从她们唐家拿出来的银子也花的心安理得了,她也隐姓埋名的安分了这许多年。下个月太后大寿后,她是不是可以悄悄离了这京城,然后走到哪看到哪,反正也不是没有银子。
最好累了,再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从此就再也不和京城这些人沾上关系的才好。
一边寻思着,一边把衣服穿好,头发随意擦了擦就披在了身后,寻着香气往厨房走去。
彩儿原先也是她身边金娇肉贵的大丫头,从小一起长大,喜欢碎碎念,但是脾气却一直很好,几年前和自己一起离了唐家,她从小就卖在了唐家,唐箬也知道她没地方去,于是就带了她一起出来。
如今唐家没了,却还有一个整日唠唠叨叨的彩儿。
一阵柳絮飘过,唐箬从旁边小径穿过来厨房,她抬头看着阳光,恍惚间自己还在唐家那个院子里。
彩儿早把早饭摆好了,她煮了红豆粥,煮的烂烂的,然后炒了一盘竹笋,再切了两个咸鸭蛋,看起来就色香味俱全。她给唐箬添了一碗,自己也端起一碗。
唐箬一口下去,红豆煮的软烂刚好,春笋鲜美,咸鸭蛋也十分香,赞道:“彩儿的手艺又见长了!”
彩儿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烟火熏的还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把头埋进碗里。
唐箬吃饭吃的慢,这也是以前唐家带出来的规矩。喝一口粥,然后吃一口菜,一口粥绝不含满,吞咽下后才会再吃一口菜,姿势优雅无比,相比之下彩儿吃饭的姿势就豪放多了,稀里哗啦的把东西往嘴里统统塞进去。
彩儿三两下就解决了眼前的吃食,看着唐箬坐在一旁,头发半干,确是已经把整个袍子都给打湿了,正往下滴着水。
“小姐,我帮你把头发擦擦。”彩儿道。
唐箬:“嗯。”
彩儿这才去净了手,然后跑去房子里拿了一条白布巾,一把梳子还有一盒香膏出来。
拿着梳子蘸着点香膏,然后仔细的从上往下给唐箬梳着头发,彩儿一边问道:“等会小姐是要去温大夫那边吗?”
吃下一口春笋,嚼了三下然后咽下,唐箬道:“怎么?有东西想让我带给他?”
彩儿道:“嗯,我们年前不实腌了些鸡肉还有鱼吗?这些年也亏的温大夫一直照料,如果小姐等会去,不如送一只鸡一挂肉去,这样我们也算是礼尚往来。”
唐箬笑道:“不错不错,以前让你同我一同读书,你是死都不肯的,如今却还能用上一个成语。长进了!”
彩儿脸上卷起绯红,羞道:“小姐~”
彩儿帮唐箬头发上仔细的上好香膏,然后有仔细的一段段用白布巾给压干,做完这些唐箬还在吃饭,她看着唐箬碗里的东西,也不再说别的,先去把香膏和梳子放好,然后去后院篓子里取了刚刚唐箬换下的衣服,抱在院子里清洗起来。
唐箬吃完了饭,把碗碟往盆子里一丢,丢了一勺水进去,袖子刚卷起来,就听到彩儿道:“小姐,不可不可,你放着,我来做。”
唐箬叹气道:“彩儿,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已不是那唐三小姐了,我连鱼都抓得,洗个碗为何不行!”
她话一说完,却看到彩儿眼眶又红了,连忙把袖子放下,哄道:“彩儿,我的好彩儿,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哭,千万别哭,今日天气好着呢,若是仙女哭了,指不定那龙王就要找我晦气。”
彩儿一边把盆子接过,一边洗着碗,听唐箬这般说,咬着唇道:“小姐就会寻我开心。”
唐箬求天求地只求自家这个小丫鬟不要哭了,每次哭她都吃不消,看到彩儿脸色好转了,连忙就想着开溜。
她飞快的回到屋子里束好发,然后换上一身青色的利落短衫,头上扎着一根金色的丝带,整个人显得又挺拔又英气。她去厨房里拿了鱼篓,拿了一挂肉一只鸡,就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了出去。
她虽然从小在这个地方长大,可天下都知道唐家有个唐三,却鲜少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子。一来是大姐,二姐保护的太过严密,二来的那个原因,她摇头一笑,如今却发现两位姐姐果然是真知灼见,若不是如此,皇上也不会留她一命。虽然她这些年还在京城,但是她清楚的知道,每日盯着她的人从没有间断。
拐过一个胡同,唐箬趁着转弯的时候偷偷往后看一眼,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在她转弯的一刹那,悄悄的贴在一边。
唐箬叹气的想着:这皇帝到底还要跟她多久?
虽然跟了她五年了,唐箬早已经习惯了。这人也算是皇帝派给她的保镖吧,也亏的这人,她十三岁到现在也没有受到什么别的危险,不过再一个月,她就可以自由了,自然也可以把身后这人给甩掉了。
唐箬一路走走停停,温大夫的医馆离她家其实并不远,只是需要穿过两条主道,这主道平日马车多,有时候还有一些遇到紧急事宜在主道上疾行的人。今日又是赶集的好日子,周边的十几个村落的人都浩浩荡荡的往京城里赶,此时虽然时间尚早,可整条玄武大街上密密麻麻全部挤满了人。
“进城的时候人还没这么多?今天这是怎么了?”被三四个撞住,然后被挤成一团,唐箬怕手里的东西被挤掉只能举高了手死死的抓着。
“你还不知道吗?苏世子要回来了!”旁边一人闪躲着,生怕衣服沾到肉油。
什么?苏世子!?苏呂?他要回来了?
唐箬一怔,手上不由松了一下,就蹭上了几人的衣衫。
“哎哟,你这人怎么这样!”
“赶紧过去,赶紧过去,好好一身衣裳,怎么这么晦气。”
“对不住对不住。”赶忙从人群中七拐八拐,穿了过去,唐箬在巷子里叹气。
苏呂竟然回来了!
他离了京城五年,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唐箬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想着,这算是老天爷知道她要离开后,所以想让她和苏呂做个告别吗?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她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墙依稀看到两头高头大马载着两个人过去,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也不知道马车里载着什么人,身后还跟着约莫二三十人的轻兵。
这一队人来的快,也走的快。不一会就走了过去,围着的人群也渐渐散开了,唐箬看了一会,就拿着东西继续往医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