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主和她的影卫统领 第10章 旧忆

苏合香修书一封，指定廿一去七刹楼给莫无名送信。

信中她将舒三水说的话简短地概括了一下，向莫无名解释了劫镖的消息是由舒三水推断出的，隐去了齐树和齐乐相识的细节，并保证在七刹楼事成之前不会让舒三水离开苏家半步。算是以苏家的名义为舒三水和齐树做了担保。

顺便还在信中提了一下关于苏家周围的可疑人士。

莫无名看着面前站着的眼熟的小侍卫，挑了挑眉，她将信抖开，一目十行地阅览完，随后一边点头一边把信靠在火折子上烧了。

她抬眼看向廿一，似乎有话要说，廿一正凝神准备听莫无名的回复，却听见一声轻笑。

还没等廿一明白这轻笑是什么意思，便见莫无名出手如电，十指如刀，向他袭来。

没想到莫无名突然发难，廿一被逼的连退数步，从怀中抽出短匕。莫无名身形一动，掌风从廿一身后袭来，廿一凭着本能向前一滚，抬起头来，便看见莫无名抽出节鞭直指他的咽喉。

“别闪！格挡。”

廿一本能地听从这喝声，止住向侧翻滚的动势，右脚发力，左手握匕格挡，贴着节鞭欺身而上，右手手中暗器向莫无名肋间刺出。

莫无名不得不止住攻击的工作，回身挑飞廿一刺出的短镖，下一秒，节鞭借势咬上廿一的腰部，莫无名已绕到廿一背后，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匕首划向廿一的脖颈。

“撤，肘击。”

几乎在莫无名出声的同时，廿一右腿后移一步，低头弯腰绕过节鞭，来到莫无名身侧，随即屈肘击向莫无名的颈部。莫无名却更快，用节鞭柄击中廿一腹部，将廿一击退。

若是她用节鞭攻击，恐怕廿一现在已经被捅了个对穿。

随后她又换了打法，双手握住节鞭，大开大合，趁着廿一被击中的档口，节鞭从廿一头顶拍下，呈泰山压顶之势。

“闪避，拉开距离，速度要快。”

廿一就势向斜前侧一滚，起身的同时，两枚短镖射出，一枚射向莫无名的腿窝，一枚射向她的眼窝。莫无名闪身抡圆节鞭，拦下两枚短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还不错。”莫无名收起节鞭，“到此为止吧。”

几个回合下来，廿一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如果刚才莫无名动了真格的话，他已经在她手上死了两三回了。

见莫无名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廿一也收起匕首，在莫无名第二次出声提醒时，他就意识到莫无名并非突然发难要他性命，而是在教他拆招，尤其是杀招。

寻常人过招，讲究避其锋芒，寻找薄弱之处后再一举击破。但莫无名的打法是，进攻多于防守，以长兵器强攻，身法迅速且诡谲，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莫无名想起来刚才那封信上写着的最后两句话——

“我这小侍卫自上次被副楼主活捉了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如若副楼主不弃，还望副楼主帮忙指点一二。”

苏合香承认她在描述事实的时候使用了一些夸张的手法。

廿一抱拳，低头向莫无名道谢，“谢副楼主指点。”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们家主，信中她托我指点一二。回去告诉你们家主，舒三水的事我已知晓，若他不出苏家，七刹楼不会有动作。至于买下消息的人，希望苏家主妥善处理。此外，自和苏家达成协议以后，七刹楼的人便已从苏家周围撤离。”

“是。”

廿一向苏合香复命，口述了莫无名的回复。

在此之前，作为排名二十一的影卫，廿一并没有什么机会近距离接触苏合香。多数命令，苏合香都直接下达给在她身边轮换值守的从祁安到祁十的十个影卫。

这还是廿一第一次面对面向苏合香复命。

苏合香听完，撂下手中的笔，看向廿一。

“嗯，我知道了。怎么样，廿一，副楼主她指点你了吗？”

被莫无名活捉，廿一确实视自己为影卫耻辱，也着实不甘，但他实在不敢想象主人会特意请莫无名指点他。莫无名一开始突然出手，廿一还以为主人在信中嘱咐要将他灭口，反击实属本能。

廿一跪在苏合香的桌案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祁二如此锲而不舍地想要打败祁安成为影卫统领，为什么向来面无表情的祁九会在偶尔提起主人时眼中神采飞扬。

从前他也是愿意为了主人献出生命的，那是他作为影卫的职责。但现在有些不同了，他愿意为了主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如他曾经所宣誓的那样。

“回主人，属下受莫副楼主指点，习得三招。”

看来莫无名比想象中好说话一点，苏合香心想。

——

蜡烛安静地在烛台上燃烧，滴落的蜡油在烛台上凝固。

舒三水身上裹着被子，一脸怨气地坐在刑堂门口。

这大早上的，天还没亮，鸡还没打鸣，他就被那劳什子堂主“请”了出来，说什么刑堂有事要他回避。

寄人篱下就是这点不好，舒三水裹紧和自己一起共患难的被子，一边抱怨一边靠着墙再次昏睡过去。

“安统领如今可真是威风，不过几日未进这刑堂，便敢打断主人说话，置喙主人决定。”

鞭子裹挟着风声呼啸而下，落在祁安的背上。

祁安在刑堂的刑房中跪省。

身后执鞭而立的祁慎面色不虞。

祁安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捆束住他手腕的锁链因晃动而发出金属撞击声。

“祁安知罪。”

前日在刑堂里，祁慎的目光犀利地落在他身上的时候，祁安就已经料到，这次他在祁慎和众多影卫面前公然打断苏合香，必受重罚。

祁慎说得没错，置喙主人决定……或许旁人不清楚，但祁安知道，他拦住了主人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主人默许了他的冒犯，他也应当为之付出代价。

“收好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祁安，我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在暗堂，祁慎也算是所有影卫的半个师父，负责教授影卫们暗堂规矩和熬刑。暗堂的影卫们几乎每个人都挨过祁慎的鞭子。

祁慎的鞭子使得出神入化，每个进了刑堂的影卫，未必会褪下一层皮，但却会被抽掉半条魂。

“是。”

他的声音喑哑。

“虽然主人特意嘱咐过我说，她最近在给你调理身体，往后有关你的处罚全部从轻，不得伤及根本。但刑堂里不伤及根本，却能让人痛不欲生的手段有很多，对吧？祁安，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再教你一次。”

祁慎摩挲着手中的鞭柄。

主人说，从轻处罚？

祁安愣了一下。

长鞭破空声响起，又一鞭落下，祁安的背上顿现一道血痕，他回过神来。

“祁安，不敢忘。”

听见祁慎的话，鸡皮疙瘩一寸一寸攀上祁安的肌肤，恐惧先于记忆一步，扼住了他的心脏。饶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不愿再回忆一遍祁慎的手段。

——

那是祁安在成为影卫统领之前。

彼时暗堂突然得到消息，时任家主兼暗堂堂主苏念音和影卫统领及影卫三十余人突遇海难，恐怕凶多吉少，随后便断了音讯。

于是暗堂急哨将暗堂所有影卫召回。

当时，祁安尚是影七，在影卫营受训，未出营认主。那日正是他一月一次的休息日，听见急哨时，他和苏合香呆在一起，苏合香正兴致勃勃地展示她用新方法铸的剑。

祁安不明所以，按召回堂。

离开前苏合香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去吧，我等你回来！快去快回啊！”

却没想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当时的代影卫统领祁信下令，选拔影卫统领以及随身影卫的影卫大比提前半年举行，所有在训影卫未经允许不得私自出营。

暗堂易主，祁安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见不到苏合香。

从前答应了苏合香的事情，祁安向来说到做到，哪怕事后要去刑堂挨鞭子。

祁慎的鞭子，因着苏合香的缘故，他没少吃。

但祁安甘之如饴。

可这次，他应了苏合香，却没能快去快回。

那时祁安作为在训影卫，出营的唯一方式就是参与影卫大比，成为苏合香的正式影卫。

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何大比突然提前？为何在训影卫不得出营？

以及，阿香她…她，她怎么样了？

可还好？

即便不能与外面通信，但明眼人都能猜到定是发生了大事。

这些念头如同蚂蚁一般，日日啃食着他的心。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拼了命地练功。

在影卫营训练的时候，他还不叫祁安，他叫影七。

人如其名，祁安当年在营中，并非最优秀的影卫，可在封在营里的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不分昼夜地练功，精进武艺，打磨武器。

他几乎褪了一层皮，把自己打磨成一柄锋利的剑。

影卫大比上，祁安突然爆发，击败了当时的影一，也就是现在的祁二，拿到了大比的第一名。

拿到影卫大比第一的那一天，祁慎看着眼前即将成为影卫统领的祁安。

祁安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人的心思总是难以掩饰又太过明显。

只是老家主苏念音不曾干涉苏合香与祁安相交，只要不触及刑堂规矩，他自然不会多加管教。

而如今情况大不相同，苏合香的安全比任何事都重要，影卫统领这个位置不能出一点差错。

他绝对不会允许一个从他手底下走出来的影卫怀着对主人的私心，成为影卫统领。

他大可戳破祁安对苏合香的心思，在祁安自己都还懵懂的时候，然后以此为由，按规矩废了祁安。

但他到底动了一丝恻隐之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还是给了祁安选择的权利。

于是他问祁安，影卫大比前十皆可出营，确定要成为影卫统领吗。

祁安那时是如何回答的呢？

祁安记得自己说，同为影卫统领候选的影二更擅刺杀进攻，而自己则更擅防守布局，且相比之下隐匿武艺追踪各项能力均衡，更能护好主人。

祁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鹰钩似的目光扫着他，从上到下，似是要将他彻底解剖。

但他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让祁安跪下烙上属于苏合香的烙印，开始认主仪式。

这仪式本应由苏合香亲自完成，但此时情况特殊，苏合香分身乏术，只得由祁慎代劳。

认主仪式虽严酷，却断没有如此难熬。

与其说这是成为影卫统领流程的一部分，不如说，这是祁安在成为影卫统领之前，向来铁面无私的祁慎所施加的私刑。

整整三天两夜，未曾进食。

过了这么久，祁安已经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却仍然记得当时的感受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熬过去，熬过去就能见到苏合香，他答应了她的……

见到阿香……

祁安几乎是靠着这一个信念在苦撑。

在几乎昏迷的刹那，祁安突然想起祁慎问他的那句话，“这是我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影七，你确定要成为影卫统领吗？”

迟钝的小影卫在那一刻，半昏半醒电光火石间，才骤然意识到，他对自己的主人起了什么样的心思。

喜……

欢？

这两个字，祁安在心里连想都不敢连在一起想。

可……

当祁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像是浑身触电一般，他看见面前祁慎的嘴一张一合，但却听不见祁慎在说什么。

刑堂昏暗阴冷，他的衣服也好好地穿在自己身上。

可此时祁安却觉得自己浑身**，被放逐在祭神的高台之上。

他想要将四肢蜷缩起来，他想要将自己的头埋在黑暗中。

他怎么会……？

他怎么敢……！

他怎么配……

并不存在的冷酷的强光照在他的身上，照得他那不该出现的心思无处遁形。

如此**，如此丑陋。

“影七，若是坚持不下去，随时可以叫停放弃成为影卫统领。”

不……

他会守好自己的心。

他要出营，他要守在苏合香身边，成为她的影卫统领，护卫她的周全。

他要做她手中的剑，他要她剑尖所指，无往不利。

这是一个卑微而普通的影卫能做的，也是他能为苏合香做的唯一一件事。

阿香……阿…香……

主人……

主人……

主人。

主人。

祁安在心底无数次喊他的主人。

原来他的心脏连同皮囊一起，血肉模糊。

他许是昏过去了吧。

等祁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被放了下来，躺在刑堂的草席上，祁慎给他喂了水。他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连动动手指都疼。

认主仪式，他算是熬过去了吧。

“影七，认主仪式，你通过了。”

祁慎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祁安一跳，他转动眼珠，发现祁慎坐在他的脚下。

用他的余光看去，祁安突然发现，刑堂的烛火映着祁慎鬓角一缕新添的白发。

“两个月前，家主和家主夫婿双双失踪。少主继任，成为新家主兼暗堂堂主。”

“如今，家主新任，各方势力虎视眈眈。”

……

“因此，影卫统领一职，不得出任何差错。”

祁慎平静地给祁安讲述着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事情。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心软了，在见到祁安苦苦熬刑不肯放弃、在听到祁安昏过去还在呢喃“主人”的时候。

两个月来，祁慎也是第一次见到少主。这些日子，少主瘦了很多，原本神采飞扬的眸子也变得晦暗。

只有在他向苏合香汇报新任影卫统领是影七时，那双眸子亮了一瞬。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泪水控制不住地顺着祁安的眼角流下，打湿了身下的草席。

祁慎走过去，三日酷刑都撬不动的少年此时却泣不成声。

破天荒地，他摸了摸祁安的头。

“师傅……”

祁安的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助。

“少主她，很厉害，做得很好。力挽狂澜。”

“好孩子，你也可以的。”

祁慎：不许早恋！（教导主任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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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旧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