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第11章 有雨

宋荨看过去，陆钰正打电话。她呼出一口气，盯着车窗外景色发呆。

陆钰讲完电话，吩咐老张将车开进附近停车场后，带宋荨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馆。

咖啡店室内光线昏黄，暖色调，此时正要打烊，店里客人很少。宋荨跟着陆钰进去，这才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有一张鹅蛋脸，瞳孔黑圆，一头卷曲栗色长发，笑时唇边两只清浅梨涡，就这么笑意融融地看着陆钰过来。

“点了你喜欢的咖啡，”许嘉蕙说，“小姑娘也来了，巴斯克蛋糕尝尝，他们家的味道不错。”

身侧宋荨轻声道谢，陆钰颔首示意，“老爷子最近身体怎么样？”

许嘉蕙撇了撇嘴巴，“哎，就那样呗，反正精神气好多了看着，总是念叨着去明湖钓鱼，家里那么大鱼塘不够给他钓的？就是爱折腾，偏偏他那些学生跟下属都依着他。”

许嘉蕙音色清脆圆润，音调上扬，话语里带着一股纯粹的傲气，偏偏不让人觉得讨厌。

不过也难怪，许老爷子是出了名的江浙一带生意巨鳄，几代人积累了数不完的资源与财富，实力鼎盛。而许嘉蕙在老爷子膝下长大，唯一的一个孙女，自然得宠。

许嘉蕙说着，将手里文件递到陆钰面前，“这是老爷子让我交给你的资料，天盛集团近十年来发展方向和对标市场资料都在里面了。”

陆钰最近在与天盛谈合作时遇到障碍，这份文件正是他所需要的。

“麻烦了。”陆钰说，“先替我和老爷子问安，改明天一定登门拜访。”

许嘉蕙一手托在下巴，眼睛亮亮地看着陆钰，“不要改明天了，就明天吧？恰好老爷子生日，不让大办，我们还愁着冷清呢，阿钰哥哥你来，老爷子一定高兴的哇。”

陆钰微微笑了笑，“嗯，届时叨扰了。”

“怎么会是叨扰。”

“阿钰哥哥我加下你微信吧，回去给你发定位。要不这样吧，明晚我去接你，你在公司的吧？”

陆钰将联系方式给了许嘉蕙，“不一定在公司，到时候手机联系。”

正说话间，一个电话打进来，许嘉蕙接完后，提包匆匆离开时还不忘回头叮嘱陆钰，“那行。明晚不见不散。你可别忘记来啊！”

许嘉蕙走后，陆钰看向宋荨。她正在吃蛋糕，一勺一勺地挖，嘴巴处沾了点奶油，没发现，似乎有心事。

陆钰看了看她，这会儿才想起面前的咖啡，优雅地享用。

宋荨有意不说话，然而陆钰也沉默。无声的氛围给了宋荨很大的压力，服务员收拾好隔壁桌子远去了。

蛋糕含在嘴里，如同一块快要失去水分的海绵，宋荨没体会到刚刚那个姐姐所说的美味，还是机械地咽下，绵密的巴斯克像耙在了喉咙里。

“陆总，”宋荨放下勺子，金属材质磕在磁盘上，发出冰冷清脆的声音，“前几天耽误你时间了，不好意思。”

陆钰静静压下眼睫，懒得给宋荨眼神，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椅背，手腕不羁地搭在膝上。不动如山的模样，从侧面看过去，精致流畅侧脸，力挺的鼻梁如陡峭的山峰。

过了会儿，不紧不慢地开口，“急什么，你继续。”

宋荨说：“我吃好了，陆总。”

“没吧。”陆钰朝她面前剩下的半块蛋糕颔首，温和地笑了笑，“先吃完，别浪费。”

宋荨郁闷地吃着，脑中飞快地转，终于吃完最后一口，宋荨深吸一口气，说：“陆总，抱歉，或许这件事有些误会，我想坦白地将事情解释清楚。您有空听吗？”

陆钰示意宋荨继续。

宋荨耐心地将上周五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周五晚上那次不是我有意隐瞒您，只是那时候我脑子也是乱的，我不知道怎么去讲，慢慢地也就没机会再提起这件事了。至于学校流传的事情，那都不是真的。”

陆钰借晦暗的光线看宋荨。

宋荨与陆钰目光短暂相触，一会儿又挪开，小声说：“耽误您时间跟精力了，真的很抱歉。我以后尽量离是非远一些。”

“宋荨。”

那是陆钰第一次这么严肃叫她的名字，宋荨内心咯噔一声。

只听他清冷的声线在胸腔滑过，经由嗓子吐出来，具有相当的磁性与男性魅力。

“你道歉，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那两个男生，还是对不起造谣你的人？”

宋荨完全被问懵了。

“或许吧，宋荨，你是做错了。”陆钰缓了缓，说，“你错在将姿态放这么低，错在不懂得反击，错在不会利用你身边的一切。宋荨你得知道，很多东西在你面前，你得抓住，让它变成能够保护你，捍卫你的利刃。”

宋荨张了张嘴巴，很想问，那把利刃是什么。

如果利刃不是你，那你也是会给我提供磨刀工具的人是吗。

但是宋荨没有问出口。

总以为时间有的是，流逝的机会还会再次回到身边，然而错过就是错过，时间流淌过就再也不会回来。

人永远没办法踏进同一条河流。

十二月二十二日，立冬那天，宋荨照常在学校上课，午饭时，陈静告诉宋荨，张旸被崇礼中学开除了。

第二天升完国旗，回教室的路上，宋荨遇上回来收拾东西的张旸。张旸瘦的厉害，个子又高，干瘪的羽绒服像贴到了骨头上，依旧戴着那副形状别扭的金丝眼镜，脸上有淤青与肿胀。

他站在零下刺骨寒风中，光照在眉眼间，唇色惨白。

认认真真地道了歉，“对不起，不该给你带来困扰的。”

宋荨没有别的话，人总该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伤害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如果不是她，换一个女生遭遇这事也许会精神崩溃。

而他就是带来伤害的人。

这是他的业障，没有必要怜悯的，宋荨看着他，将嘴唇抿紧。过了半晌，还是说：“我不怪你了，你......好好生活吧。”

宋荨说完打算转身离开，张旸忽然说：“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我妈这么多年来，一个人抚养我长大，照应四个老人。”

宋荨脚步顿住。

“崇礼中学学费不低，我当年考上，拿不出高昂的费用，我妈把家里唯一一套房子卖了，供我读书。”

“我来自小地方，是我妈在所有瞧不起我的亲戚面前的骄傲，而现在我被开除了，小地方的人最势利眼，爱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除了奚落与嘲讽，也许我什么都没有了。”

宋荨呼吸屏住，只听他说：“宋荨......我犯的是什么错？我只不过，喜欢你。只不过，我说错了一句话。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别人犯了大错都有重来的机会，而我却因为这么可笑的错误，失去了一生？这，对于我而言公平吗？”

“可你不是完全的无辜。”

“我挨过揍，我也道了歉。”

“你或许想说这点代价微不足道。但你不知道的是，在我缺课的这段日子，我他吗为了能继续上下去，做了什么！”

“跪在地上道歉，大雪天里，几个小时，跟我妈两个人，跪在地上哀声求饶，就他妈活生生两条没有一点尊严的狗！”

张旸说到这里的时候，双眸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情绪激动，哪儿还有往日的斯文气质。

“可笑吗？还有更可笑的......”张旸逼近宋荨，压低声线，语气从平静到死寂，“我妈甚至还陪其中一个主任睡了一觉，当初答应好好的，结果又变卦。”

“几十岁的妇女了，守了大半辈子寡，结果因为儿子一句无心话，为了儿子有学上陪老头子睡觉，当他妈的妓./女，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你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被人压在身下./操是什么感受吗？”

宋荨没有办法再听下去，极快地转了身，就要离开，然而张旸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跟一条疯狗一样贴在宋荨耳边输出。

“而明明......造谣你的主力，是你的室友，黎许许。为什么她能安然无恙？就因为她表姐姓许！这公平吗！”

“……宋荨，我真的好迷茫啊。你告诉我，求求你了，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我生来就是为权贵背锅的是吗？！”

宋荨压根不知道这些。

她只觉得有一根针在她耳膜上不断地戳，呼呼风声倒灌进耳朵中，脑子都被风贯穿，凸凸地响。听不清张旸接下来的话，也忘记了，那天学校是怎么将张旸驱逐出学校的。

只记得身边围了很多人，目睹了天之骄子跌进烂泥地，尊严全无的瞬间。

理智告诉她不要看，不要管，跳出来，该经营好自己的人生。可人生来就有怜悯心。她没办法看着人挣扎绝望，又无动于衷。可她能做的，除了无能为力，还有无可奈何。

冬天的阳光实在刺眼，而张旸那天的话像一把匕首，不倾不斜地直插她眉心。

头顶犹如一块阴霾积日笼罩，这样阴沉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期末考试结束。

林弈铭能察觉到宋荨这些天情绪不高，变着花样哄她高兴。他在学校横着走惯了，霸道又嚣张，能哄小姑娘开心的都安排上了，即便宋荨拒绝，也乐此不疲。

大少爷终于明白，当你喜欢一个人时，捉弄的行为实在幼稚。他有哪方面拿不出手？坦坦荡荡的就好。

也许是林弈铭坚持不懈感动了宋荨，终于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宋荨约了林弈铭。

林弈铭盛装出席，约定咖啡店三点钟见面，五点起床，六点健身，七点洗澡，八点挑衣服，九点做造型，十点挑领带，十一点出门，十二点到，在街角徘徊两三小时，甚至还拿了乔，在下午两点五十九分过半，以一种潇洒、不以为意的姿态，准时赴约。

“点了吗？”林弈铭看着菜单，“我其实不爱喝甜的，牛奶的也不喜欢，浓缩冰美式吧。”

宋荨说：“我点了热拿铁。听你声音似乎嗓子不舒服，喝热的吧冬天......如果你特别喜欢冰美式，那我再帮你点一份吧。”

“.......”操。

林弈铭眼神黏在宋荨身上，真特么感动......操。宋荨那么会，净会拿捏人。

憋了半晌，林弈铭吐出个字，“6。”

宋荨问：“嗯？”

“没什么，拿铁就拿铁吧。热的也没啥。喝吧。”

宋荨说好，林弈铭又开始东拉西扯地找话题，宋荨都细心回答，聊了会儿，宋荨切入了正题，“我想问你打听一些事。”

“你说。”林弈铭向来不介意帮人一点小忙。

“你当初为什么知道谣言是张旸散播的？”

宋荨目光紧紧锁在林弈铭身上，林弈铭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张旸那话郑钧亲耳听见的啊，他当时在，老子那时候在国外玩呢，否则当场给他揍死了，妈的。你别这眼神看着我，我当时真他妈陪我妈出去动脸......”

“嗯，知道啦，不是怪你。”宋荨只是没想到这么凑巧。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宋荨说，“黎许许家里看起来不一般，她是不是有个表姐挺厉害的？你知道吗？”

林弈铭这会儿来精神了，他何止是知道啊，H市有头有脸的就那么几家，彼此都认识。

“黎许许家里一般般，普通富二代吧。她亲大姨嫁给许家，挺牛的。许朝晖知道吧？新闻上经常露面那个，就是她表姐的爷爷。”

宋荨想起来了，那天和陆钰在咖啡厅见的那个女孩儿，许嘉蕙，原来是黎许许的表姐。

这样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又想起，那天老师找她和张旸谈话，黎许许就站在教室外，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万一呢？可也只是推测，没有证据。

回家后，宋荨点开学校论坛，相传的那个匿名账号已经注销了，宋荨找不到账号，也没有办法溯源，找到匿名账号的皮下。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一周是评奖试卷，查漏补缺的时候，很少有学生离校。

照常吃饭，睡觉，复习，时间悄悄过，周三那天，成绩出来了。

宋荨这半学期成绩突飞猛进，位次已经从前三到稳定第一了，班主任刘玲在班会上着重表扬了宋荨。

回宿舍后，陈静从便利店带了一个小蛋糕回来，一定要给宋荨庆祝一下。

其实也是为了找黎许许不痛快，因为寝室四个人，三个人成绩都进步了，都在班级前十五名，只有黎许许是三十名开外的位次。关系本来就不好，有这落井下石的机会，陈静必须得好好利用。

“欸欸，阿荨，恭喜你啊！”陈静特别显摆地把蛋糕推到宋荨桌上。

“也祝贺咱们这寝室攻坚脱笨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陈静扯着大嗓门，拉过胡思茹，“来，茹茹，咱两必须得一块谢谢咱们人美心善的大学霸，领导者，宋荨同志帮助！”

胡思茹提了提眼睛，甜甜地笑，“宋荨，谢谢你。”

“来，吃！”

“宋荨，最大的给你！”

“茹茹，这是你的！”

“这是我的，嘿嘿~”

“哎，黎许许？你窝在被窝里干啥呢？别不是发烧了？”

黎许许轻咳一声，“没有，你们声音小点，我要睡了。”

“这么早睡什么啊，下来吃块蛋糕吧！”

“不吃了，睡了。”黎许许翻了个身。

“干嘛呀，你考的那么烂，下来沾沾我们的福气啊！”

黎许许翻个身，一块枕头砸下来，“说了不吃不吃，你烦不烦啊？”

“你这什么狗屎脾气啊，傻雕。成绩一般就算了，也没有上进心。”

“管你啥事啊？我成绩一般就一般，我家里给我撑腰，穷人才在意高考！”

“哈哈，那你退学啊！寝室也别住，看你就心烦。”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啊，我们都排挤你看不出来吗？”

“呵呵。我一身正气，你们小人看不上我，我无所谓的。”

“还一身正气，你没在背后传谣啊？”

黎许许翻了个身，耳塞塞进耳朵里，“无聊！”

“敢做不敢当！还暗恋林弈铭，人家都比你正直，至少人家不说谎！”

黎许许火气蹭蹭往上冒，一股脑坐起来，“谁说我喜欢林弈铭？！”

“那论坛散播谣言的那个人是不是你，你就说吧！”

“是又怎么样！”

陈静啧啧笑了，鄙夷说：“承认了！”

“......没有。”黎许许立即改口，“你诈我！”

“你都承认了！”

“我没有！”

“你喜欢林弈铭！”

“你放屁！”

“……”

也许是被陈静那话刺痛，“其他的我都认，你别造谣我喜欢林那谁了，没有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你造谣我们阿荨了，恶不恶心！你就是喜欢林奕铭吧，学人坦荡还学一半，东施效颦呢。strong姐你赢了。”

黎许许翻身下床，一把蛋糕盖在陈静脸上，“陈静你他丫的傻逼吧。吃你的蛋糕去吧！”

......

本质上，这是一个狗血文，非纯甜文哦，食用请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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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