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堂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龙编港一封,不只是俞家的船队被困在交州,帕丽萨归期难料。更重要的是,汉国赖以获取海贸财富的珍珠生意命脉,媚川都采珠场,瞬间失去了最重要的出海口,珍珠采不采得上来已是其次,采上来又能卖给谁?朝廷财源枯竭,最终层层盘剥的重压,还不是要落在早已喘不过气的黎民肩上?
这乱世棋局,落子铿锵,步步踏碎的都是升斗小民的血泪与骸骨。
刘弘昌早已屏退所有侍从,只余海风穿过竹帘发出细微的呜咽。他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紫檀案几,发出沉闷的叩响。
“交州兵败,父皇震怒之余,却已无意再启战端。但是吴权狼子野心,兵锋直指我汉国海疆。交州之后,越州便成了直面豺狼的门户,只叹此地本无深水良港,朝廷过去也不养重兵,水军本就羸弱,战船陈旧,面对吴军挟新胜之威,还是要早做好应对之策。”
“工部内里如今是什么样我很清楚,款项拨下去只怕是泥牛入海。再者此物如果交由朝廷部门来做恐怕惹起父皇不悦,多生事端。我知你本就被称小鲁班,于木作结构、精微机关一道,天赋卓绝,此物托于你定能做好。”
林堂想起中秋那夜,刘弘昌托付之事,打造一种灵如游鱼的小型快艇,再辅以训练水手,以此种队伍在交州湾附近同吴军对抗。这类快艇要可快速拆装、且不影响原有轻灵、同时能大幅提升抗浪稳性。初闻时,林堂只觉异想天开,但苦思月余还是有了实现之策。
林堂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包,打开后内里有一张图纸,“殿下请看。”林堂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专注。她将图纸在案几上铺开,素手指点,条分缕析
“此物,暂名‘分浪翼’。核心在于可做块状榫接。”她指尖划过图纸上几处精巧的榫卯接口,“采用韧性极佳的铁力木为主材,取其刚柔并济之性。主体分为三段,”她指向图纸中央细长的部件,“其一,‘龙骨芯’,嵌入原快艇龙骨凹槽,以特制铜楔锁死,奠定基础强度。”
她的手指向下移动至两侧如同鱼鳍般展开的结构,“其二,‘侧翼浮舱’,此为重点,设计为中空密封舱体,以轻质樟木覆以多层桐油浸透的韧皮蒙覆。中空结构则提供巨大储备浮力,即使一侧巨浪拍击导致船体倾斜,浮舱亦能将船体扶正。”
“其三,‘尾流’,”她指向船尾后方一个较小的流线状物体,“连接于‘龙骨芯’末端。此物可梳理船尾紊乱的水流,抑制船身左右摆荡,使航向更稳定。”
“所有部件,榫卯接口皆暗藏弹簧卡扣,”林堂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只需将部件对准接口,用力一推,‘咔嗒’一声可,拆卸亦然,熟练水手,组装整套‘分浪翼’,绝不超过一盏茶。拆解后,三段部件可伪装成普通压舱长木,绝不起眼。”
刘弘昌屏息凝神,目光追随着林堂的指尖和细致听着讲解。案几上跳跃的烛光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那素日里温婉的眉眼此刻因沉浸在精妙构思中而显得熠熠生辉,仿佛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种令人舒心的光芒。
此刻刘弘昌只觉得林堂不再是需要保护的弱女子,而是一位运筹帷幄、胸有丘壑的顶尖匠人。刘弘昌心中波澜起伏,欣赏、赞叹、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
然而,林堂秀眉微蹙,指尖重重地点在图纸上“侧翼浮舱”的位置,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但是,此番翠松号被掠,亲历海盗厮杀,我深感此物尚有不足。快艇虽快,但若被敌船纠缠围堵,仅有稳性,缺乏反击之法,终究是砧板鱼肉。现有战舰所配弓弩、猛火油柜,均是庞然巨物,快艇之上万万承载不起。”
她猛地抬头,目光热切地看向刘弘昌:“殿下,容我对这‘分浪翼’图纸再做改动,我计划在两侧‘侧翼浮舱’内壁预设暗格,此处可放置部分小型军械。” 她的眼神锐利,满是对精密器械的沉浸与激动。
刘弘昌望着林堂出了神,“好一个‘分浪翼’。”他击掌赞叹,“待你图纸完成,我即刻划出王府西苑的‘墨韵轩’作为此物试制的工坊。”
十月廿二,林堂将最终修订完善、标注详尽的“分浪翼”图纸卷好,双手呈给刘弘昌,“殿下,图纸已成,首批试验部件,可由工匠按图制作,约莫两月应是可以完成。”,刘弘昌珍而重之地接过图卷,深深看了林堂一眼。
在此情此景下林堂却向刘弘昌郑重辞行,言明欲走陆路返回兴王府,快马加鞭,十日可达。刘弘昌见她去意已决,虽面带不舍亦不再强留,道:“只怕山高水长,路不太平。本王拨两名王府亲卫,护你周全。” 他抬手轻击两下,两名身着玄色劲装、身姿矫健如豹的女子应声而入,“阿巽、阿离乃本王贴身侍卫,身手不凡,她二人可护你周全。”
林堂看着这两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心中感激,郑重谢过。
刘弘昌又走到书案旁,拿起一个狭长的紫檀木匣。木匣雕工极为精美,镶嵌着细密的螺钿,一看便非凡品。他郑重地将木匣递到林堂面前。
林堂疑惑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她轻轻打开匣盖,一抹冷冽的寒光瞬间映入眼帘。匣中红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柄匕首。不是别的,就是沙海阁献宝那日,帕丽萨进献给汉国皇帝那稀世双匕之一。
刘弘昌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郁:“没错,此物你也见过,一柄父皇赏赐给了秦王,一柄给了我。我于武艺一道,不过略通皮毛,此等神兵利器在我手中,无异于明珠蒙尘” 他抬眸,看向林堂:“此匕赠你,非为杀戮,而为自保。女子孤身行走,需有锋刃护持己身。”
刘弘昌似觉仍不够,又道:“到兴王府后,你每日抽出一个时辰,随阿巽、阿离修习防身擒拿之术及匕首格斗之法吧,危急关头,或可争取一线生机。”
林堂听着刘弘昌这近乎絮叨的嘱咐,心中暖流涌动,不免笑出了声。这位越王,真真是爱操心。
临行前一日,林堂以“感受风土”为名,独自策马来到越州西南一处荒僻的渔村。此地人烟稀少,唯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呜咽和海风穿过枯草的悲鸣。她寻了一处面朝大海的荒坡,默默搬来大小不一的石块,垒成一个小小的坟冢。
她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酒葫芦,拔开塞子,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海风的咸涩弥漫开来。
“阿濮……”她低声唤道,声音被海风吹得破碎,“我还未来得及道一声谢,却连你的葬身之处都无处可寻。那日就该让你过完中秋再走,那样你就不用孤零零留在这里。”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石头上,“你说你现在的家在越州的海边,我也不知寻得对不对。想给你立个衣冠冢,可你看,我两手空空,竟连你一件遗物都没有。”
她将酒葫芦里的清冽液体缓缓倾洒在冢前:“阿濮,你且慢些走,莫急着去托生。再等等,等等这乱世终结,河清海晏的那一天。到时再来这人间,投生到一个太平盛世,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吧。”
酒尽,风烈。最后一丝醇香也被无情吹散。林堂望着那方小小的石冢,仿佛要将它的模样刻入心底。许久,她深深一揖,决然转身。海风猎猎,卷起她素色的衣袂,那单薄挺直的背影,渐渐融入海天交接处的苍茫暮色之中。
有一个念头在林堂心间破土生根:救人不该是这样救的。
在越州的另一处,摇曳的烛光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木床上,躺着一个气息微弱之人,一颗在血火中淬炼过的种子,已被悄然埋下。
林堂回到兴王府已是十一月,她先去沙海阁同俞伯知会了船队情况,俞伯听罢,捻须沉吟:“大小姐那边,依其手段,当无大碍。只是龙编港铁索横江,卸货、易货、再觅新途折返……算来最快也需来年正月方能回到兴王府了。只盼大小姐能赶上除夕团圆罢。”他嘱林堂照看好手头生意,若有船队信至,必及时相告。
次年正月,年节的气息尚未散尽,闽国祸起萧墙。皇帝王延羲与胞弟王延政兵戎相见,建州狼烟蔽日。汉国朝廷却暗通款曲,以铅钱、劣瓷为饵,换取建州珍品“北苑茶”,更假借泉州港之利,将南唐锦绣源源不断走私入闽,于闽国兄弟阋墙的烈火上,烹煮着带血的生意。
以至于,唐国铁蹄已经借调停内乱之由踏入闽地泥潭、开疆拓土时。汉国皇帝刘岩,竟还采纳宦官龚澄枢之言,以“闽地瘴疠,恐伤天兵”为辞,坐视邻国倾覆,按兵不动,把自己的北边屏障拱手于人。
汉国袖手旁观,烽火连天处,唐国境内几个俞家商号的生意却在他国战乱下越做越大。林堂忆及与俞帆在梧桐号上所议“低存高抛”之法,决定亲赴杭州、明州、扬州诸地俞家分号,将此策推而广之,亦借此机会走访周边诸国。
本是循例商旅,平平无奇。谁曾料想,此一行,竟如投石入渊,终至声名远扬。
到这章为止,第一阶段的主线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感谢大家陪伴。
经历真假海盗之事后,林堂对发国难财的是谁已经心知肚明,
从故事开始的938年秋到现在的939年冬,林堂才算完成了角色转变,思想变得更加成熟,
回过头来看,这一阶段对于君臣组(ENTJ×INTJ)合伙人的刻画比较多,
我们的INTJ大小姐似乎有很多秘密哦~到底藏了什么呢?我不说[狗头]
放的伏笔也比较多,会在后面的主线陆续回收,
为了方便我把第一阶段主线叫做海盗案。
下面一阶段是写940年春到942年春夏的一系列南国各个朝廷乱象,
也是在这一阶段林堂深知无力改变乱局而开始另辟蹊径,实施自救和救人。
为了方便我把第二阶段主线叫做官商案(朝廷为商),
具体小故事会有海神显圣、救命度牒、假铜马、太子夺权等
在感情方面,我们的飞鸟组(ENTJ×ISTP)男女主感情线会有大进展。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朋友[合十]
一抹清月记录于202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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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所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