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侭昀猛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痛混合着铁锈味的血液瞬间冲散了部分眩晕!
被操控的身体正完成一个滑稽的跳跃躲避动作。
就在身体凌空、脚尖离地的刹那,他脸上那原本因惊骇和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抹平。
紧绷的五官在瞬间强行舒张开来。
嘴角被一股巨大的意志力拉扯着向上提起,弧度僵硬而夸张,几乎咧到了耳根。
眼睛却因过度的用力而微微眯起,深灰色的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癫的亮光。
一个灿烂到诡异的笑容,出现在他染血的娃娃脸上!
“哈哈……”
一声短促、嘶哑的干笑,从他被止咬器禁锢的喉咙里硬挤出来。
他落地,顺势完成了一个猎鹿帽下躬身行礼的姿势,对着那再次汹涌扑来的黑暗浪潮!
无视脚边狰狞的尸体和蔓延的血泊,他像真正的舞台剧演员谢幕般,对着充满恶意的“观众”,亮出了那个冰冷刺骨的笑容!
那些翻滚扑近的粘稠黑影集体顿了一下!
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
它们虽然没有表情,但那股汹涌的、毁灭性的饥饿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甚至带着强烈嘲讽意味的笑容所干扰、迷惑。
无形的丝线仿佛也因这“入戏”的笑容而松动了一丝。
‘观众的笑容……最大的鼓励……’
阮侭昀的意识在疯狂燃烧,
‘它们没有脸!没有眼睛!
它们是怎么“看”的?它们看见的……是不是我以为它们看见的东西?!’
身体在丝线的操控下笨拙地跳跃翻滚,躲避着黑影的抓挠。
皮肤被那冰冷的黑暗擦过,留下道道刺痛的淤痕。
他一边“表演”着猎人被野兽追逐的戏码,一边在极致的危险中疯狂思考。
最初的荧光水母玩偶……没有眼睛!
它靠什么“识别”?
观众席中央那巨大的、闭着眼睛的兔子面具……
“默”剧……
声音!
刚才那兔子面具的声音!
还有旁白!
还有那该死的童谣!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毁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如果……我看不见,它们赋予我的“视觉”干扰是否就消失?
如果……我听不见,那些操控我思维的声音是否就失效?
如果……我在它们的“规则”里将自己……变成彻底的“观众”?
赌!
要么通关!
要么死!
在又一次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后仰,避开一道如利爪般探来的黑影时,阮侭昀猛地反手抽出背后硬木长弓上的一支羽箭。
箭头闪烁着金属的寒芒。
在身体被强制拉起的瞬间,他双手握箭,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没有丝毫犹豫。
“噗嗤!”
“噗嗤!”
两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冰凉的、带着自己体温的液体瞬间涌出。
剧痛。
无边的黑暗。
世界在他眼中彻底熄灭!
两支羽箭的合金箭镞,精准、狠辣地刺破了他的瞳仁。
深深地没入了他的眼眶!
箭杆露在眼眶外,微微颤动。
但他没有停止。
脸上那诡异的、灿烂的笑容丝毫未变!
仿佛这锥心刺骨的剧痛只是表演的一部分!
接着,他猛地抓住那支贯穿了他头颅的长箭!
用尽最后的力量——
从左耳后侧!
狠狠刺入!
“噗!”
坚硬的箭镞穿透颅骨,搅动着脑组织的触感清晰地传来。
然后,箭头带着粘稠的红白色液体和碎骨,从右耳前方破皮而出。
绝对的黑暗。
绝对的寂静。
所有的光,所有的声,所有的操控感,连同那粘稠黑影带来的压迫感……在箭镞贯穿头颅的瞬间,如同被强行斩断。
世界在他感知的维度内彻底消失。
‘观众……现在……我是观众……’
这是阮侭昀意识沉入无边黑暗深渊前,最后的念头。
他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带着那凝固在脸上的、灿烂而惊悚的笑容,砸在冰冷、粘稠、散发着血腥和黑暗气息的舞台上。
冰冷的血液,从他空洞的眼眶和头颅两侧的贯穿伤中,汩汩涌出,浸染着灰绿色的背带短裤。
如同完成了最终的谢幕。
……
时间失去了意义。
空间失去了边界。
他在虚无中漂浮,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
突然,一种极其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触感,强行挤进了他眼眶深处的黑暗。
一颗。
接着,又是一颗。
像被塞入了两枚冰冷的、打磨过的鹅卵石。
视角——毫无预兆地、强行被转换了。
冰冷的座椅靠背。
视野低垂。
前方有一个小小的、被微光照亮的舞台。
不是之前那个巨大的舞台。
是一个皮影戏的幕布台。
幕布上,一个穿着猩红裙子的女性皮影人正在舞动。
她的动作流畅而诡异,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脸上画着夸张的、永不改变的、僵硬的笑容。
她在微笑中抬腿、旋身……动作越来越快!
突然!
嗤啦!
一条细长的、代表她右腿的皮影部件,毫无预兆地被无形的力量撕扯下来!
飘落在地。
舞姿骤变!
失去右腿的红裙皮影依旧在笑,用单腿跳跃着,动作更加扭曲疯狂!
嗤啦!
接着是她的左臂!
嗤啦!
剩下的一条腿!
最后,整个皮影只剩下躯干和带着巨大笑容的头颅,歪斜地挂在幕布的支撑杆上,微微摇晃。
红色的颜料从断口处渗出,在幕布上洇开一小片暗沉的色块。
那被剥离了所有肢体、仅剩头颅和躯干的皮影,那巨大的、僵硬的笑容在幕布的微光下,凝固成一个永恒的、无声的嘲讽符号。
“……”
阮侭昀想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做不到。
剧痛从眼眶和头颅两侧猛地复苏。如
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黑暗。
阮侭昀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瞬间的失焦后急剧收缩。
没有冰冷的金属箱壁,没有那具令人作呕的、牵引着肠子的尸体,也没有沸腾翻涌的无面观众。
只有熟悉的、带着霉味和冰冷铁锈气息的静默室空气。
沉重的电击镣铐依旧锁在手脚上,硌得骨头生疼。
怀里,那个硬邦邦的熊娃娃抵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里面那个疑似机械心脏的位置,正以微弱、却异常稳定频率震动着。
他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冷汗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冰凉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刚才舞台上那刺鼻的血腥味、冰冷的惨白灯光、小鱼的尸体、还有那无数道无声的、粘稠得如同实质的可怕目光……一切都清晰得如同烙印。
“是梦?还是……”
他抬起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眼睛。
眼皮完好无损,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和空洞。
视线虽然有些模糊,但光线刺入瞳孔的刺痛感真实存在。
他又飞快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没有贯穿头颅的箭矢,颅骨完好。
不是真的。
但是……
他伸向病号服口袋的手顿住了。
那封猩红色、华丽得刺眼的邀请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口袋角落摸到的一张质地坚硬、边缘粗糙的硬纸片。
他摸索着掏了出来。
一张暗红色的票券。颜色沉郁得如同凝固的鲜血。
票面中央,用浓稠的、近乎黑色的深棕色油墨,画着一个简单却极其诡异的剪影:一个穿着小丑般夸张服饰的人,正僵硬地抬起手臂,指尖延伸出数道细线,连接着下方几个姿态扭曲、垂头丧气的木偶。木偶的脸上,只有空白的椭圆形轮廓。
没有演出时间。
没有地点。
只有这令人不安的画面。
阮侭昀的指尖抚过票面,如同抚过冰冷的墓碑。他的目光又落在自己的左手腕内侧。
那个诡异的蓝色花朵印记,此刻变得更加清晰,线条更加繁复妖异!
原本含苞的花蕾形态仿佛微微张开了一丝,颜色也更深邃了几分,像一块嵌入皮肉的、活着的淤青,散发着持续不断的、细密的、如同针扎般的灼痛感。
“哐当——!”
一声沉闷的、悠长的钟声,如同从极其遥远的地底传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震荡感,在静默室的金属门外轰然响起!
嗡鸣声中,厚重的金属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清晰的“咔哒”声。
门,被从外面缓缓拉开。
刺眼的白炽灯光和外面走廊消毒水混合着廉价食物的气味,瞬间涌了进来。
早饭时间到了。
食堂弥漫着一种粘稠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油腻食物气味的沉默。
病人们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排着队,接过盛着食物的廉价塑料餐盘。
阮侭昀端着盘子,沉默地坐到一个远离人群的角落。
他低垂着头,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粘在额角,眼睛深处残留着尚未褪尽的惊悸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餐盘里一碗粘稠、颜色异常红艳的粥,红得发暗,像搅碎了的、熟透的烂番茄,散发出一种甜腻中带着铁锈气息的怪味。
旁边,是一个夹着厚厚肉馅的馍。那肉馅的颜色暗红,肉质纤维异常粗大、纹理清晰可辨,油脂凝结成不均匀的白色小块。
阮侭昀盯着那粥和肉夹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别开脸,从病号服另一个没有被弄脏的口袋里,飞快地掏出那半块刘诗涵塞进来的压缩饼干。
包装纸粗糙,带着灰尘。他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撕开,将干硬发涩、带着粉尘味的饼干碎屑塞进嘴里,用臼齿用力地碾磨、吞咽,试图用这股纯粹的、工业化的寡淡味道,强行压下喉咙口那股强烈的呕吐**。
该想想现在的情况。
他一边机械地咀嚼着饼干,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需要 确认“十二个角色”的范围调查
“杀人犯”的线索
查证“珍宝”、“时间”的含义
搞清蓝色印记和皮影票的作用
以及……
最让他心底发寒的是手腕上那朵蓝花,它仿佛活了过来,扎根在他的血肉里。
……
“你在吃什么?”
一个带着压抑怒意的声音在阮侭昀身后骤然响起。
阮侭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缓慢地侧过脸。
王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桌边,那张总是写满疲惫和烦躁的脸上此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中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
怎么?
连吃块饼干都要管?
专挑他这个“瘟神”来找存在感是吧?
“饼干。”
他的声音透过止咬器。
“瞎吗?”
他甚至还挑衅般地,故意当着王晓的面,慢条斯理地又掰下一小块饼干塞进嘴里,用力嚼出声响。
王晓的脸瞬间涨红,手指捏得咔吧作响,额头青筋暴跳。
就在她即将爆发的边缘——
“哗啦!砰!”
餐厅另一头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混乱声响!
“疯子!你干什么!”
“我的粥!都洒了!”
“抓住他!快!”
只见王子睿——那个患有精神分裂、平时时而疯癫时而敏锐的病人——此刻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双目赤红,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极度恐惧和狂怒的扭曲表情。他正疯狂地掀翻身边一张张餐桌!
餐盘、粥碗、夹着厚肉排的馍饼,混杂在一起,摔落在地上,刺鼻的气味更加浓郁!
汤汁飞溅到靠近的护士和病人身上,引起一片尖叫和咒骂。
“滚开!都滚开!这不是吃的!不是!!”
王子睿挥舞着双臂。
混乱瞬间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正要对阮侭昀发难的王晓,脸色铁青地低骂了一声“见鬼!”,狠狠瞪了阮侭昀一眼,立刻转身,和闻讯赶来的陈医生一起,朝着骚乱的中心冲去。
几个强壮的护工也迅速围拢过去,试图控制住发狂的王子睿。
餐厅里一片狼藉,哭喊、呵斥、餐具破碎声混杂。
阮侭昀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迅速将最后一点饼干碎屑塞进嘴里,将包装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王子睿身上,起身端着几乎没动的餐盘,快步走向回收处,放下,然后离开。
通往疗养区护士站的走廊阴暗漫长,墙壁上的油漆斑驳剥落,露出底下灰黄色的水泥底色。
走廊顶灯大半损坏,只有几盏隔得老远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投下一个个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需要整理那些混乱的线索。护士站后面的小杂物间,通常没什么人去,或许……
“咔哒。”
轻微的打火机点火声和烟草燃烧的焦糊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从旁边一个光线昏暗的凹陷处飘了出来。
那是吸烟室的门开着一条缝。
阮侭昀的脚步顿住,本能地将身体往墙角的阴影里靠了靠。
“……呼……”
吕医生疲惫沙哑的吐气声清晰地传来,
“钱难挣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倦怠和无力感。
一阵短暂的沉默。另一个声音响起,是陈医生的,同样低沉压抑:
“……但要活着,不管怎么样?”
语气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呵……”
吕医生发出一声短促、意味不明的冷哼,像是自嘲,
“谁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吸烟室里沉默了片刻。
接着是衣服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乎是两人都直起了身子。
陈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却更显绝望:
“……活着……不管怎么样。”
像是在呼应,又像是在叹息。
“啪嗒。”
“啪嗒。”
是两人拍打身上烟草灰烬的轻微声响。
随后,吸烟室的铁门被拉开,吕医生和陈医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两人的脸色都比刚才更加灰败,带着宿醉般的倦怠和麻木,眼神空洞地扫过空荡荡的走廊,没有发现角落阴影里的阮侭昀,步履沉重地朝着混乱还未完全平息的餐厅方向快步走去。
阮侭昀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深灰色的眼底一片冰封。
活着,离开?
在这座被诅咒的牢笼里?
这些话听起来更像绝望的低语。
他继续走向护士站的方向,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胃里那点压缩饼干带来的虚假饱腹感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不适和腹内一阵阵难以抑制的翻搅感。
拐过墙角——
“去哪?”
一个温和、带着关切的熟悉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阮侭昀的脚步猛地顿住,背脊瞬间绷紧。他没有回头。
顾时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像个无声的幽灵,脸上依旧带着那副令人如沐春风、却又无懈可击的笑容。
“护士站,拿止痛药。”
阮侭昀声音平板地回答,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他现在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连常祈怀都表示“不认识”的“政府派来”的心理专家,充满了最深的警惕。
直觉告诉他,远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等等,阮先生。”
顾时翁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脚步也加快跟了上来。
阮侭昀转身,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拒斥和暴躁:“还有事?!”
顾时翁在他充满戾气的注视下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眉头微蹙,显出恰到好处的担忧:
“有人……托我带话给你。”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直视着阮侭昀戒备的眼睛,语气没有任何伪善,反而带着一丝急切:
“是‘Eos调查社’的人。”
“他们想见你。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