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赋/成都旅游指北 第31章 日食隐语

正是春初，距松州平定、叛徒落网已过去三个多月，蜀地四下安定，各行各业运转平稳。

傅越主持岁修期间，傅家在成都稍稍活跃起来，有改于往日低调收敛之风，闻说此次春日宴，除了平日往来的几家之外，还邀请了许多商贾、政客；而城内各方因着傅越的得势，也隐隐有依附傅家的趋势。

与之一并兴起的是霍家，自垄断集团柳家失势，霍家逐渐接手茶酒生意，行事公道，使市场恢复清明；霍月庭有意组织商会，吸引了不少想要抱团之人，其家名望也渐渐远扬。

却说其他家族，去年年初闻说郡王上任，虽然有意结好，但也存几分观望试探之心。一来不清楚这位新都督的态度和底细，恐他新官上任意气大发，做事轻莽，不利于蜀地利益；二来也是忌惮任、柳两家，张景之乱后，各家急于恢复元气，然而毕竟上头两大家族施压，他们也不好太明目张胆。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位年轻的高官——据说还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竟然这么沉得住气！人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反倒直接躺平，半个多月以来不曾发布新政令，反而日日赴宴。当各家族以为郡王或是贪图享乐、昏庸无能之辈，有望打通关节，使之反主为客依赖蜀地势力时，却发现此人赴宴不假，片叶不沾身是真！

人说知好色而慕少艾，郡王年纪轻轻，却不沾美色，未免奇怪。若非身患有疾，便该是别有良图、隐而不发，在这跟他们打太极了。

打消他们疑虑的是一件传闻：郡王有龙阳之好，不爱美女爱俊男。

这就说得通了！无怪郡王一上任便任命了长史，原来陆将军不光是所谓得力干将，更是郡王的枕边人！陆将军虽非秀美之人，眉宇间也有一股英气，郡王本身便容貌昳丽，或许更爱此英俊潇洒男子！众家族扼腕之际，却闻傅家早已探得虚实，且傅正膝下有一子，风姿秀雅，正当妙龄！

论美色，遍寻成都倌坊，总能找到卓于傅家子的；论家世才艺，城内适龄男子，几人堪比？那郡王偏偏也爱风雅，寻常蒲柳看不上眼，对谢家子却暗相注目。为那谢家子，轻豪族，纳寒士，不正是倾爱的体现？

那傅家子也是拎不清，费心设计当了郡王的幕中宾，不为家族求官造势，反而去举荐那些无权无势之人，还仗着郡王宠爱与豪族作对。莫说郡王的旧情人、权势甚高的陆将军容不得他，便是那些豪族也容不得他。

果不其然，射兔案傅行之死，就是任家的反击。他们幸灾乐祸，既庆幸自己的谨慎行事、明哲保身，又乐得看老鹰搏兔，事不关己地吃这一口大瓜。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差点震掉他们的眼球。

郡王、竟然、判了任膺的的罪！

蜀地的天要变了。

谁也拿不准郡王是出于什么理由处置任膺。

有人说，郡王早已蓄势待发，先前的懒政只是按兵不动、观察局势，等到手拿把稳之时便大肆出击、一鸣惊人。不然为何他能迅速调动成都兵马与任家抗衡，又在处置任膺之后立即为狱中人平冤、废除枉法官杨舟，迅速任命各曹所缺官职？蜀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府县官员已经大致齐备了。

也有人说，傅越早已把郡王拿捏住了，郡王偏爱傅越，才会在傅家出事时，不顾豪族势力，毫不犹豫地偏向傅家。不然判决之前，何以郡王不见任何求情之人，独独允许傅越进入王府？就连郡王对付任家的种种举措，也未尝没有傅越的背后授意。

还有人说，郡王疏任家而亲傅家，实则是一场双方的博弈。郡王不是痴爱之人，傅家子也不是傻子；前者要借后者铲除阻挠势力，后者则要借前者上位。傅越表面置家族于不顾，一昧举荐贫寒之士，看似过分正直、毫无谋略，实则借此讨郡王的欢心、博取郡王信任，这样郡王才能安心把权力转移给傅家。

成都城内众说纷纭，忌惮郡王者有之，怀疑郡王难挑大梁、虎头蛇尾者有之，亦不乏关注傅越者。人人都等着看郡王如何施政，更想知道傅越在这场博弈中如何处理与郡王、陆将军之间的三角关系。

陆将军是郡王身边的老人，官高位重、恩情日久，傅越后起之秀、身份低微，纵然有十足的风流、翻天的手段，难道还能越过陆将军去？只是新欢得宠、旧人黯然的事则难免发生。

那陆将军，却是个尤其善妒之人。

听闻他在傅越上任之初，就屡屡刁难，此事有府衙差役的小道消息为证。后来傅越侦办私盐案时，陆将军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命令手下兵将暗中阻挠，还当街鞭打傅越。想来是心中有气，要在情敌身上狠狠发泄。

可惜傅越太有心机，远远超乎众人之所料。

他早早料到此番刁难，早在郡王离城之前，便千方百计讨得了郡王的印信，因此才能顶着陆将军和柳家的双重压力，出其不意地完成任务。

自那之后，傅越纵身一跃，从小小的七品参军事一下子坐到了益州司马的位置上，虽然只是暂代官职，但其地位仅次于郡王、陆将军与司马余荣三人。其飞升速度，穷尽众人想象也未能料及。

他们本以为这已是极点，傅越与傅家都不会再更进一步了。而郡王也会在这种平衡当中，继续当一个乐政亲民的风流官。

直到松州之战，任家造乱，傅越于危机之中引兵平乱，各家才终于意识到他的可怕之处。

傅越真的有这样的野心，要扳倒豪族，让傅家取而代之！

唯独不知郡王的意思。

郡王委派傅越主持岁修，实为器重。傅越五月劝农，已为百姓所识，其于都江开堰大典上亮相，更是收获了一波民心。郡王有心提拔傅越，可是能否就此容忍傅家成为下一个任家？

事实上，松州之战大胜后，郡王和陆将军的形象在众人眼中亦发生了变化。

陆将军忙于操练，很少在人前露面，是以百姓往往以为他罗刹面貌，又因着陆辛与傅越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传闻，多了个凶狠善妒的名声；至于郡王为何宠爱容忍陆辛，人们只道陆辛手握军马，忠心一片，且有战神威名，又多年陪伴郡王，保留着旧日情谊，所以才恩宠不衰。

而众人对郡王的印象，也从当初那个形容美丽、喜好男色的风流闲懒花瓶，变成如今暗怀权谋、心思难测的神秘帝胄、操盘棋手。甚至有人怀疑，郡王关心成都商会的建立，实则也是担心傅家一家独大，难以控制，因此要提前培养一个对手。毕竟在前番设想的基础上，即使郡王真的宠爱傅越，也不能不考虑其背后的利益纠缠。

而利益较量后的另一个主角陆辛，也未必能容忍傅家的势力继续增长下去。陆将军虽然手握兵权，毕竟势单形孤，缺乏家族背景。如果眼瞧着傅家兴起，逐渐成了左右郡王和益州的势力，那么他的地位也将受到影响。听闻陆将军近日也常到霍家走动，不知是出于郡王的授意，还是个人的考量。

益州这盘棋下得是愈发复杂了。

但不管怎么说，傅越如今掌握着成都第三位的话语权，傅家在成都如日中天的态势亦不会改变。何去何从，众人心中亦有了几分定数。

—

且不论外面人心如何，苏琅和陆辛在院子里坐得自在。

这自在，倒也更多的是饭后的一时悠闲，不能全然代表二人的心境。此时又是一年之初，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二人本该专心部署益州的发展，偏有别事徘徊在心头。

实是新帝即位之后，朝中频来消息。按理说道路远隔，朝中的消息也不必时时报来蜀中，不过苏琅以往班师回朝、领功受赏之时，也交好过一些文官，是以偶尔会互通书信。去年公事繁忙，信件来往不多，是以无察。自先帝驾崩后，洛阳的书信便变了调子。

蜀地虽然安定，朝中却属实纠纷不断，尤其是党派之争。

苏琅在梁州时，三年“不问”政事，对朝斗虽偶有耳闻，但念其苗头尚微，且皇帝年轻力强，是以不甚在意。更何况彼时其战功高，尚思明哲与“清闲”之道，便想这朝中之事由陛下操心吧。

然而立帝之事，似乎彻底激化了朝中的矛盾。皇权制约下的相权与兵权的斗争，演化成了挟天子以令百官的外戚干权，而得势者正大行其道，铲除异己的心思昭然若揭。

朝野上下，怨声鼎沸。

海内四方，其心各异。

蜀中虽远被山脉隔绝，不觉动乱，苏琅却不能不关心。

恰日浮于空，苏琅举头，看到一轮黑影啮着日边。

苏琅揉了揉眼，唤道，“阿年，我眼睛好像怪怪的，怎么看到太阳被吃了？”

“什么？”

陆辛心里一惊，便要凑过去察看，余光正好瞥到天顶的太阳，他的动作便微微一滞。

他眨了眨眼，看到那轮黑影越来越大，真的像是要把太阳吃了。

“殿下，您的眼睛应该没事。”他指了指天上，“是天狗来了。”

“啊？”

苏琅放下手，再度抬头定睛一看。

果然是天狗。

天狗食日，即为日食。

按照戊寅元历，日食不该于今日到来！

他起身，忧心忡忡地走到王府外，看到沿路的百姓纷纷下跪，祈祷太阳的平安。

“快派人准备锣鼓，安抚百姓、啊不，驱赶天狗！”

苏琅收回一时口误，对门口的家仆吩咐道。

陆辛跟在他身后，靠近一步，问道，“是否需要占卜？”

其实他只是按照传统，随口一问。

苏琅皱紧眉头。

提到成都城有名的占卜者，他难免想到霍娘子。

这些日子，阿年去霍府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压下心底那点异样，苏琅摇了摇头，一边张罗家仆敲锣打鼓，一边沿城观察日食和百姓的情况。

有书曰：[1]

日月薄蚀，日月之交。月行黄道，而日为掩，则日食，是曰阴胜阳，其变重。月行在望，与日冲，月入于暗之内，则月食，是曰阳胜阴，其变轻。圣人扶阳而尊君曰：“日，君道也。”于其食，谨书而备戒之，日食为失德，月食为失刑。

如今历法测算技术已经相对进步，稍加了解就能知道日食只是一种天文活动，然而其既难免被统治者视作帝王之道的象征与控制思想的手段，又可能被有心之人当做蛊惑百姓的工具。

日食失德，其政将变。

偏偏于这样的当口出现，莫非真是天下将乱的前兆？

苏琅悄悄问，“本道兵马如何？”

陆辛日常关注军务，对此了如指掌，便说，“各州军士合计十万，战马五万，战甲六万，武器俱已打造配备。军队中有一成半是新兵，尚未经过严格操练，目前正在加强。”

松州之战胜利后，郡王巩固松、嶲二州军事的同时，也把目光渐渐从吐蕃转移到南诏[2]，增加了南边的驻军。目下蜀中虽然太平，但新帝即位，朝野不安，四方又难免多事，他不得不时时警惕，未雨绸缪。

苏琅闻言，若有所思。

“过几日，我须亲自去看看。”

陆辛颔首。

他们在街上巡视了一会儿，大约过了半刻钟，天狗离去，锣鼓声也渐渐停下，百姓接连起身，一边谈论着此次异象，一边四散开各自做原来的事。

苏琅稍稍放心。

此事过后，他命人沿街贴上告示，解释此次日食事件，以平定民心，防止流言。

[1]明代《夜航船》中记载的《天官书》。

[2]设定架空一下，现在南诏地盘大概向北没有越过泸水，向南多占了老挝、越南的小部分地盘。

PS：为了控制角色年龄，作者使用了“繁荣”“延寿”双重技能：①三年内作物生长、军队训练、行军速度开启N倍速。②时代整体卫生水平增加，衰老速度减缓，平均寿命超过70岁。

文中出现的各种利益纠葛分析不代表权谋，只是表现人物关系和各种乌龙……

感情线重新规划，可能有一点衔接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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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日食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