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那句充满恐惧的“花子”冻结了。走廊尽头左拐的方向,不再是普通的通道,而像是一张沉默巨兽张开的口腔,黑暗粘稠得几乎能吞噬光线,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那黑暗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蠕动,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其中潜伏、窥伺。
“走吧。去看看。” 林巧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弟弟林巧恩微微颤抖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生理需求在极致的恐惧下被放大,让她无法回避。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冰凉的恐惧压下去,率先迈开了脚步,如同一艘破冰船,毅然驶向那片令人不安的黑暗。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无声地跟上,形成了一个紧密的防御阵型——林巧雅打头,郑怀瑾和灵笙护在两翼,穆承铮看似懒散地殿后,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后方与侧翼,许明熙则被保护在队伍中间,搀扶着脸色发白的林巧恩。
一行人沉默地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又迅速被前方那片更深沉的寂静所吞噬。越往深处走,环境的变化愈发明显。头顶的日光灯管似乎接触不良,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光线忽明忽灭,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又骤然缩短,仿佛有无形的怪物在玩弄着光影的把戏。
墙壁不再是之前那种虚假的整洁,墙皮大面积地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带着潮湿霉斑的墙体,仿佛整座建筑的生机正在这里迅速腐朽。空气中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逐渐被一种更复杂、更令人作呕的气味所取代——那是潮湿霉菌、陈年污垢、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的甜腻腥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挑战着他们的忍耐极限。
林巧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几乎要把整个身子都缩进姐姐的背后。许明熙用手紧紧捂着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连郑怀瑾也微微蹙起了眉头,这气味让他联想到某些不愉快的、关于死亡和腐烂的哲学隐喻。
唯有穆承铮,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只是眼神深处,那抹兴味愈发浓烈,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终于,他们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左手边,那扇门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墓碑。
这扇门与整个冥阳四中试图维持的“秩序”表象格格不入。它极其破旧,曾经可能是浅绿色的油漆如今已大面积起泡、龟裂、剥落,像是患了严重的皮肤病,露出底下暗沉、甚至有些发黑的木质纹理。门上没有任何区分性别的标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歪斜悬挂、蒙着厚厚灰尘的牌子,上面“卫生间”三个字模糊得几乎难以辨认。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门的金属把手上,竟然缠绕着几圈已经变得陈旧发黑、材质不明的封条,像是某种官方的封印。但此刻,这些封条早已被人用暴力撕断,无力地垂落下来,随着门外细微的气流轻轻晃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有人试图逃离,或者……有什么东西破封而出。
“看来就是这里了。” 郑怀瑾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而凝重,他仔细打量着门上的痕迹,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姐姐…我…我好像不想去了……我真的不想去了……” 林巧恩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响起,恐惧彻底压倒了生理需求,他死死抱住林巧雅的手臂,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那扇虚掩的门扉,露出的那道漆黑缝隙,像是一道划开现实的伤口,里面透出的寒意和污秽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致命的威胁。
“别怕,闭上眼睛,抓紧姐姐。”林巧雅反手紧紧握住弟弟冰凉的小手,声音尽可能放得平稳,但她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已绷紧,进入了一种临战状态。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确认大家都已做好准备,然后猛地吸足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所有可用的勇气都吸入肺中,抬起脚,用力踹在了那扇门上!
“吱呀——哐!!!”
门轴发出了极其刺耳、仿佛垂死之人最后呻吟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门板狠狠地撞在内部的墙壁上,发出了巨大的、如同丧钟敲响般的回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也在每个人心头敲下了沉重的一击。
门内的景象,伴随着更浓郁的恶臭,如同潮水般涌入他们的感官。
这是一个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老式卫生间。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但每一寸都充斥着破败与污秽。瓷砖墙壁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被黄褐色、黑绿色的难以名状的污渍和水垢所覆盖,有些地方甚至凝结着粘稠的、反着幽光的液体。
一排隔间的门大多歪歪斜斜,如同被打断了骨头的尸体,有的门板直接脱落,倚靠在墙边,露出里面肮脏不堪的马桶和满地狼藉。洗手池干涸皲裂,锈蚀的水龙头如同怪物的独角,镜子上覆盖着厚厚的、混合了灰尘和不明粘液的污垢,只能映照出他们自己模糊而扭曲的身影,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鬼魅。
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已经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陈年的尿臊味、刺鼻的氨水味、厚重的霉味、以及一种清晰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血肉的甜腥气……种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具攻击性的嗅觉风暴,疯狂地冲击着每个人的大脑和胃部。
“呕…”许明熙终于无法忍受,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林巧恩的小脸也变得煞白,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再看。
然而,最引人注目,也最令人不安的,是位于最里面的那个隔间。与其他敞开着或破损的隔间不同,它的门异常地紧闭着。
那不是普通的关闭,而是仿佛从内部被什么东西死死地顶住了,门板与门框之间严丝合缝,透不出一丝光亮。那扇门板看起来也比其他的要厚重、陈旧,上面布满了划痕和污渍,隐隐勾勒出一种不祥的图案。
“看来……‘拜访’她的人并不少。” 穆承铮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他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成功地让所有人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他看似随意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却巧妙地调整了站位,恰好将灵笙的身影遮挡了部分,正对着那个最里面的隔间方向,形成了一个微妙的保护姿态。
死寂再次笼罩。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许明熙偶尔无法抑制的干呕声在回荡。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捂住嘴巴发出的啜泣声,精准地从那个最里面紧闭的隔间里传了出来!
这声音细弱、悲伤,充满了无尽的无助和绝望,像一根冰冷的针,轻易地刺穿了所有的防备,直抵灵魂深处。正是他们之前在外面听到的、属于那个手臂带有刺眼淤青的女生的哭声!
“花子……” 许明熙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下去,她死死抓住旁边一块相对干净些的瓷砖墙壁,指甲几乎要抠进缝隙里,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个名字仿佛带有魔力,唤醒了深植于每个人内心对于校园怪谈的最原始恐惧。
那哭声仿佛拥有生命,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着每个人的注意力,搅动着他们心底最深的恐惧与怜悯。它时高时低,时而如同耳语,时而如同悲鸣,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鸣。
林巧雅强自镇定,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迅速从战术口袋中掏出一个强光手电筒,“啪”一声拧亮。一道凝聚的、惨白的光柱如同利剑般撕裂了厕所内的昏暗,毫不留情地直射向那个最里面的隔间门板,将上面每一道污渍和划痕都照得清清楚楚。
“谁?谁在里面?!” 林巧雅大声喝道,声音带着她作为刑警特有的威严和穿透力,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氛围,重新夺回局面的掌控权。
然而,回应她的,是哭声的戛然而止。
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那悲切的呜咽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微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从隔间里面传出。
“嚓…嚓嚓……”
那是……指甲刮挠木板的声音。
声音缓慢,持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一下,又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尽最后的力气,徒劳地抓挠着囚禁它的牢笼,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计数,计算着生与死的距离。这声音比之前的哭声更具穿透力,听得人头皮发麻,仿佛那指甲不是在刮挠门板,而是在直接刮擦着他们的耳膜和神经。
然后,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刮挠声中,一个极其虚弱、带着明显颤音和空洞回响的女声,从厚重的门板后幽幽响起。她答非所问,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重复着某种深入骨髓的执念:
“……找不到……我的……发卡……”
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孩童般的委屈和迷茫。
“……好疼……好黑……”
这一句则蕴含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仿佛正亲身经历着某种可怕的折磨。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最后一句,则带上了一丝幽怨和不解,仿佛在质问着所有沉默的旁观者。
她的声音里所蕴含的巨大痛苦、委屈和绝望,几乎要化为冰冷的实质,从门缝中满溢出来,将整个厕所的温度都拉低了几度。
“她好像在找东西?” 郑怀瑾压低声音,尽可能保持冷静地分析,“发卡?这会不会是关键线索?”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发卡”与之前遇到的任何信息联系起来。
灵笙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连呼吸都为之一滞。那声音里的绝望与他自身对病痛的抗争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共鸣,一股闷痛自胃部蔓延开来。他瞬间想起了口袋里的那个硬物——在第十三阶台阶上捡到的、那枚沾着干涸血迹的草莓发卡。
几乎没有犹豫,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完全无视了穆承铮悄然抬起、试图阻拦他的手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泛着微弱光泽的发卡,将其举到身前,对着那扇紧闭的门。
“你看,是这个吗?”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尝试沟通的温和,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按下了另一个开关。
隔间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刮挠声,和那断断续续的、充满痛苦的呓语声,突然之间,完全停止了。
整个厕所陷入了一种极度紧张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连空气都似乎停止了流动,只剩下众人压抑到极点的呼吸声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这片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一个世纪。
就在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极限,几乎要断裂的时候——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蕴含了所有怨恨和力量的巨响,猛地从隔间内部爆发!那扇紧闭的、看似坚固的门板如同被一辆无形的卡车撞上,剧烈地、疯狂地震动起来,带动着整个隔间都在嗡嗡作响!门板与门框撞击,发出“哐哐哐”的连续巨响,仿佛里面的东西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出,将门外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啊啊啊!!” 许明熙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更令人惊恐的一幕发生了——隔间门板与肮脏地面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开始汩汩地向外涌出大量暗红色、粘稠得如同糖浆般的液体!
那液体带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仿佛浸泡过铁锈和腐肉的血腥味,它们不是缓慢流淌,而是如同具有生命般,迅速地、贪婪地在地面上蔓延开来,如同一条条暗红色的毒蛇,朝着众人的脚边蜿蜒而来!
“退后!全都退后!远离那些液体!” 林巧雅瞳孔骤缩,用尽全力大吼一声,一把拉起几乎吓傻了的弟弟,急速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布满污渍的墙壁。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视觉和嗅觉冲击力的一幕骇得连连后退,紧张万分地盯着那扇仍在疯狂震动的门,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预感到里面那充满恶意的“东西”即将破门而出,毁灭一切的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仿佛末日降临的时刻——
那疯狂到极点的撞击声和震动,如同它开始时那般突兀地,戛然而止。
门板停止了震动,静静地立在那里,只有门上被震落的灰尘还在缓缓飘散。地面上蔓延的暗红色粘稠液体也仿佛失去了动力,停止了流动,只是静静地在地面积蓄着,散发着浓郁不散的血腥气。
一种极致的、反差巨大的寂静,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那个熟悉的女声,再次从门板后悠悠地传来。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给我…从门缝下…塞进来……给我。”
“把…我的……发卡……还给我。”
这一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重重咽了一口口水,喉咙干涩得发疼。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灵笙身上,聚焦在他那只紧紧攥着草莓发卡、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的手上。
抉择的时刻,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