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笙是在一阵剧烈的胃痉挛和心悸中惊醒的。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窗外,天色微熹,城市轮廓在灰暗中显现,寻常得刺眼。
又是从地狱爬回的一天。
他捂着抽痛的胃部,踉跄下床。这次系统兑换的“病症缓和剂”效果似乎来得特别慢。
似乎察觉到什么,客厅立刻传来爪子挠门和焦急的“呜呜”声。是陆屹送他的那条小金毛听到动静,急着要出去放风。
灵笙走过去,打开客厅的门。毛色金黄的小狗立刻热情地扑了上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湿漉漉的鼻子在他冰凉的手上、腿上蹭来蹭去,嘴里发出欢快的哼唧,一双纯净的棕色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依赖与喜悦。
小家伙在灵笙的照顾下明显长胖了不少,个头也大了。
这条“狗”,是陆屹在他病情稍稳出院后,硬塞来的。他还记得陆屹抱着狗崽站在门口,挠着乱发,笑得没心没肺:“阿笙,一个人住多闷啊,让这傻狗陪陪你!它可暖和了,比你那药片子管用!” 当时陆屹拍着胸脯,自信地冲着他说有什么不懂的都尽管找陆“妈妈”!
可现在……
灵笙的手停在狗狗头顶,指尖微颤。
但他没有多少时间悲伤。一个被刻意压抑了许久的、冰冷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
他记得,上次和陆屹通话时陆屹好像是说自己“也在查一些”?
现在串联起来……陆屹那时,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一个程序员,能查到什么?除非……他接触到了与“系统”相关的、流落在正常网络世界边缘的、破碎而危险的“数据残渣”?
在更早的时候,在他最初陷入游戏并感到困惑时,他就已经试过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所有相关的、可能触及真相的搜索,都会被引向无关的、正常的结果,或者干脆显示网络错误。系统的屏蔽,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为什么是陆屹?
灵笙猛地起身,抓起手机。他不再尝试拨打那个早已停机的号码,而是直接翻到了陆屹养母的电话。陆屹少年时被领养,与养父母关系虽不特别亲密,但一直有联系。
电话接通了。
“喂,阿姨,是我,灵笙。” 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灵笙啊……” 对面传来一个略显疲惫和悲伤的女声,“好久没你消息了。你……你也别太难过,小屹他……”
他不再犹豫,直接拨通了陆屹养母的电话。
“阿姨,是我,灵笙。好久没联系了,陆屹他……最近还好吗?我有点事找他,但他电话一直打不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灵笙啊……小屹他……一个多月前,在公司突发脑溢血……抢救过来了,但医生说……是脑死亡……现在还在市三院靠着仪器维持……”
脑死亡……一个多月前……
脑死亡……一个多月前……正是第九场“梦”结束后,他们通过电话后不久!
所以,真正的陆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倒下了!
所以,第九场前那个电话,那个争吵,可能就是陆屹在意识清醒的最后时刻,试图向他传递警告!而他却没能领会……
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
灵笙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失血,变得冰凉。时间点如此巧合,正在他感觉“梦境”变得愈发频繁和真实的前后!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安慰了对方几句,挂断电话后,立刻抓起外套冲出了门。
市三院重症监护室外,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灵笙隔着玻璃,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陆屹。那个曾经鲜活、会挠着乱发对他傻笑的青年,此刻如同一个人形的空壳,只有旁边仪器上跳动的曲线,证明着生命最微弱的痕迹。
他找到了主治医生,以朋友的身份急切地询问情况。医生翻看着病历,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惋惜:“突发性大量脑出血,原因不明。送来时就已经……我们尽力了。” 医生的话语清晰,逻辑完整,病历上的记录也看似无懈可击。
但就在医生合上病历的瞬间,灵笙强化过的听力,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从医生白大褂口袋里传出的、类似电子设备待机时的那种微弱高频音。而且,医生在叙述时,有几个词——比如“原因不明”和“送来时”——的语速,有着几乎无法察觉的、不自然的微小顿挫,就像是……在复述一段被设定好的台词。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系统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吗?不仅能制造“梦境”,篡改现实痕迹,甚至能直接介入现实的医疗机构,编织合情合理的“事实”来掩盖真相?
所以,那个在“妄念之宅”里出现的,从一开始就系统利用陆屹残存的意识碎片——或许就源自那次脑溢血前最后的执念,和他灵笙的记忆,精心编织的、一个用于测试或者说折磨他的幻影。
那个傻子……自己都生命垂危了,最后强烈的念头,竟然还是担心他的病,还是那个关于养胃的清汤火锅的约定……
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了灵笙的全身。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可是,他还没有流泪,只是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虚无。
记忆可以被篡改,联系可以被切断,现实可以被覆盖……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寂静的公寓。
那条陆屹送的小金毛似乎感觉到了主人极致的悲伤,不再兴奋,而是安静地走过来,将温暖的脑袋搁在灵笙颤抖的膝盖上,用纯净的眼睛担忧地望着他,发出细微的、安慰般的呜咽。
灵笙伸出手,紧紧抱住狗狗温暖而毛茸茸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它的毛发里。这是此刻冰冷绝望的世界里,唯一能确认的、真实的温暖。
巨大的、迟来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灵笙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模糊了视线,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眼神里只剩下被残酷真相淬炼过的、冰冷的坚定,以及深可见骨的痛楚与悔恨。
他轻轻抚摸着狗狗的头,看着它纯净依赖的眼睛,用一种极度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低低地、郑重地说:
“以后……你就叫‘火锅。”
狗狗尾巴轻轻晃了晃,舔了舔他的手心。
“火锅……” 灵笙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未能履行的约定和沉甸甸的誓言。他环抱着狗狗,“我们……要活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这个胃癌患者才会是可能爽约的人。却没想到,最终违约的,是那个看起来永远充满活力的陆屹。
他拾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顽强地解锁。屏幕裂纹划过陆屹最后那条关于火锅的消息,如同划过了他们之间戛然而止的青春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