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第十年,你们过得还好吗?”男人擦拭着墓碑。
周围清幽,只有他一个在自言自语。
“你们都主动点不就有关系了吗?”
“别告诉我十年你们在下面都还是老样子。”
说着说着男人把抹布一扔,怒道:“你们这样很亏对我知道吗?”
“十年再加前面三年,整整十三年都不能把你们熬熟吗?”
“哗”
一瓶酒水被股狠劲泼洒在碑前。
男人的声音哽咽,“你们真是有病,一个有脑却是傻冒,一个长嘴却偏当哑巴。”
“哗啦——”
泛黄干枯的树叶簌簌落下,最后被风带起散落在碑前。
一片边缘微卷的枯叶飘荡着落在男人右肩上,透过他高大的背影,隐隐的,一方冰硬的墓碑落了出来。
岑念兹猝然睁眼,身体打颤。
半响,她闭眼慢慢吸气,又屏息数秒后缓缓吐气。
她坐起身靠在床头,伸出手,握紧展开,握紧展开。
岑念兹纷飞的思绪落回那一幕。
墓碑上的照片是她。
可沈博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墓碑前,还说十年了。
他说的你们,还有谁?
他是付延铄的好友,他们和她都没有关系,沈博说的关系又是什么?
无数个疑问涌出。岑念兹捂着头,脑子嗡嗡作响,没有半分清晰的念头。
如同接触过奸犯的她却对他一概不知,脑子就像被清空的白纸。
烈日穿透窗户,把滚烫的光线泼进房间。
室外,太阳高挂,光线裹着热气洒在去学校的学生身上。
一把把伞穿梭在道路上。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在其中,独受太阳的炽烈洗礼,“同学你好,我看你在看高考复习资料,是高三生吗?”
“是啊。”被问的女生下意思退半步。
“我是做旅游推荐的,各个地方我都去过,高考后有想过去哪个地方放松放松吗,你......。”
撑着紫色伞的学生从两人身边经过,女生校服后被晕出淡淡的汗湿痕迹。
她走出两步倏地停步,男人沙哑的烟嗓音来回穿梭在两耳间。
岑念兹握紧拳头,缓缓转身。
她抬高手,伞下,男人的面容显露出来。
黑色口罩罩在他面上,只漏了眼睛。
看清那人模样的刹那,她浑身一颤,脑子突然一瞬眩晕。
她捏紧伞柄,脸色发沉,嘴角不受控地往下撇。
她转回身拔腿就走,余光里,男人抬头扫视过来。
岑念兹埋头捏紧衣襟,伞斜搭在肩上,一圈阴影将她笼罩,稳稳阻挡了周遭。
一路狂奔到教室,坐在座位上还没卸下书包,岑念兹随手翻开本子,笔尖带着急促的力道快速落下。
烟嗓沙哑、皮肤黑、内双、肿眼泡、黑色鸭舌帽和口罩、蓝色条纹上衣、黑色运动裤运动鞋、身高175左右。
纸页被她攥得发皱,笔速快得无章法,只恨不得把看到的全堆在纸上。
写完,她仔细地把纸叠成方块,塞进书包内层。
毫不费力,岑念兹得到了凶手的一些信息。
刚庆新,她又揪起心来,距离案发还有几天时间,凶手这时候找上门来是要提前了吗?
那她......
“外面是真的热啊。”沈博从教室后门进来,付延铄随后。
“哎岑念兹,不过来坐吗?”他低声朝她招招手,又指了指付延铄课桌旁空落的椅子。
岑念兹木讷地凝视他们的方向。
“啊?怎、怎么了?”宁柚有些意外。
然后看到付延铄走过来说:“没事,我看看我车锁了没。”
宁柚坐在靠窗位置,她转头看向外面。
付延铄扫了眼岑念兹同桌,快速弯腰低语,“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你脸色有些白。”
怕其他人觉得异常,他刻意低身。
岑念兹轻眨了下眼,仰头,两人面面相对。
她瞬间屏息,心跳漏了一拍,片刻后弯腰往前走了几步站起身,还没等身上的反应缓过来,两肩一轻,书包被托起。
“过来坐?”声音从身后传来,音低却清晰,犹如贴着耳畔说。
岑念兹再次坐在他的身旁。
后面几节课上,她心不在焉地盯着桌上的杯子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木桌边缘,就连沈博发出的聊天也是短短几句潦草结束,只是视线来回瞄了他们几次。
最后一节课,临近放学十分钟,岑念兹捻着校服衣角,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
“放学我想去趟岭盛,走不走?”付延铄偏头问同桌。
“昂?你想去放松下了?”沈博原本趴在桌上,听到他的话一下直起身。
“嗯。”
“可以可以,我这几天太紧绷了,是该放松一下,上次那个赛车我高低得再和你比一场。”沈博伸了个懒腰。
“岑念兹,我们可以送你回家了。”付延铄将目光移向她。
“公交车站就能看到你家的位置,四舍五入不就是家门口。”沈博思索道,“好羡慕。”
岑念兹原本垂着的眼睛突然抬起来,不知听到哪句满意的话,方才的小动作此刻全没了踪影。
付延铄转头,视线落回讲台上走来走去的老师,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叮咚叮咚——”
节奏轻快的铃声突然蹦出来。
岑念兹吓了一跳,有种做亏心事的后知后觉。
她顺着人流往前走,刻意把沈博往里挤。
随后公交车上便响起大爷嘹亮的声音。
“什么?喂你说什么?我这里好多人,听不见。”
岑念兹拉了拉书包肩带,最终和沈博落脚在下车口的位置。
她向后瞥了眼,付延铄显眼的身高站在中央一眼就看到。孤零零的一人,让她感到万分抱歉。
岑念兹有意避开他,直到乘坐最后一辆车才找到机会。
她望着车窗外逐渐后退的行人,心里的那块石头却未曾放下。
“沈博。”
“怎么了?”沈博应声。
“有件事我和你说,你不要告诉付延铄,可以吗?”她犹豫再三。
沈博沉寂数秒,没回答可以不可以,却说:“你说说看。”
岑念兹却止声,抿唇盯着车外沉吟不决。
见她为难的表情,沈博立刻道:“要不......”
“我之前是被强、变态绑架,逃跑未遂捅死的,今天下午在学校门口我看见他了。”岑念兹舔了舔发干的唇。
对方许久没回应,她抬头一看。
沈博目瞪口呆,张着嘴却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她,如同卡住的死机。
“我说真的。”岑念兹低声道。
沈博下唇一颤闭合嘴巴,又张开嘴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
关于女性被拐骗后奸杀的类似新闻,在他已知范围内数量不少;但身边真实发生的,对他而言却是破天荒头一次。
“我6月1号那天傍晚会死,今天突然看到凶手,不知道我的死期会不会提前。”她见他有听进去,也不管他的反应,继续说,“所以,我想6月1号前和你们呆在一起,放学也和现在这样,陪我坐两趟公交车到我下车。”
“车费我可以付给你,或者别的条件你提。”岑念兹嘴里发苦,声音渐渐低弱,“我力量太单薄,怕这次死得父母都不知道。”
话落,也没见他想说什么,她便默默等他消化。
片刻后。
“为什么不告诉延铄。”沈博正色。
岑念兹盯着他,梦里男人的背影隐隐浮出脑海。
沈博说的每句话她都不明,也想不通和付延铄要好的他,十年后会在她的碑前出现。
或许她离开后,某些变故才慢慢浮出;又或者有些事发生在她的认知之外。
但无论梦里的真假,她信他会帮她。
她偏过头,余光里倒映出人群中付延铄,隐隐地只看到侧脸。
这件事告诉他,不过多添一人遗憾,况且只是自己单恋,与他相处才不到一周时间。
即以命定终局,何必拖他入苦,没必要。
岑念字兹望着他的身影凝了片刻,视线缓缓收回,“可以不说吗?”
她低头垂帘,一副难言之以口的模样。
“呃。”沈博挠挠头,狡黠的光在眼底转了圈,“行,我答应。”
岑念兹骤然转头,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快,“谢谢。”
“客气。”沈博眼神飘向别处,“谁让我是延铄的好朋友。”
简单坦白完,岑念兹呼了口气,一下午的焦虑随之消散。
“嗤——”
车门“哗啦”一声向两侧打开。
“麻烦借过一下。”
闻声,岑念兹侧头,竟看到不知何时跟随在身后的付延铄。
“嚯,真够挤的。”沈博一大跨步下车,“岑念兹你平时回家都这么多人?”
“对,高峰期是这样的。”岑念兹公交车站台,浅笑着说,“挤挤就到家了。”
“路上注意安全。”付延铄掠了一眼她的笑,“到家了......报个平安。”
岑念兹眨了眨眼,公交站离家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不明白他的担忧从何而起。
于是她抿笑着问:“你怎么总说这个啊。”
“平安重要。”他说。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岑念兹收敛笑意,挥手与他们道别,“你们也是。”
沈博收回扬起的手,瞥了一眼付延铄不动的身姿以及远去的目光,他默默站身侧等待数秒。
“咳。”他重重咳了一声开嗓。
身边的木头人依旧矗立。
沈博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刚刚岑念兹和我说,她前世是因为被变态绑架,然后被捅死的,让我这段时间陪她坐车。”
木头人倏地转头,那动作快得能看到残影,“她有记忆?”
“对了,岑念兹还说她是在6月1号傍晚遇难的。”沈博看着他,“她和我说的时候,我五官差点碎掉,还好我保持住,没让
我的表情成为她的枷锁,我问为什么不告诉你,而是告诉我。”他停顿没继续说。
“她,说了什么?”付延铄淡声问。
“不告诉你。”
付延铄皱眉,“你......”
“她不想回答,看样子是不想让你知道。”沈博说,“兄弟,我可是向着你的,她再三强调不让我告诉你......”
“咻”一道微微的风声刮脸而去。
付延铄往岑念兹离开方向狂奔。
“哎——”沈博扬声喊他。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远,最后看不见。
“呔,重色轻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