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堂手记节选
■■■■年■月记 晴天 傍晚 上弦月
那个男人出去了,这个狭小逼仄,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便只剩下了我一人。
他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忒修斯之船”这个被多少哲学家争争吵吵的哲学问题。
在我的记忆里,我也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
在我最初失去记忆的那年,我迫切地想要找回我的记忆,以支撑我待在黑手党底层的那些日子。不存在后盾和经济基础的最底层,工作就是站在最前线战死。能在无数的抗争中生存下来虽然有异能的因素在,但是基本上都是靠运气。我捏着唯一能证明我的曾经的东西——那顶最终没能送出去的生日礼物,像是野犬一样在泥泞中挣扎。
我既渴求记忆,又畏惧从前与我想象相差太远。
基于经历不同而产生不同行为模式的我自然是不同的我。就像我完全能否定身为谍报员的我和身为黑手党的我会一样这种事。
而现在的“我”,既拥有作为DGSS秘密间谍“阿蒂尔·兰波”的记忆,也拥有Port Mafia准干部“兰堂”的记忆。
那么我又是谁呢?“我”真的……还是“兰波”吗?
“呦,兰堂!终于下来吃东西了啊。真是的,为什么作为异能体还需要进食呢?也没有见你去卫生间啊?那食物是怎么消化的……”
我暂时放弃了思考,反正我有大把的时间去等待,等待“我的使命”完成的那天,等待我见到亲友的那天。
我看向了我对面“叭叭叭”吐槽的男人。
他的头发很长,大概在腰际之上的位置,墨发随意抓了两把扎了一个小辫。鸢色的眸子很懒散的耷拉着,会让我想起某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孩子。但是他身上却有着一种很具象的生命气息,诸如身上的卡通连体睡衣,把刘海全部夹上去的恐龙发夹还有室内暖色调的装修。
某种意义上这家伙在我心中会是比森殿更高深莫测的操盘手形象,或是我曾经打交道的情报组同僚们那种蔑视倨傲的形象,但决计不应该是个穿着卡通睡衣抱怨“好穷好穷,你什么时候交房租给我”的……聒噪形象。
男人是个很神奇的人,我暂时没有想到什么其他能形容的词汇。依照我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这家伙很聪明,聪明又棘手,似乎还有着很深远的情报线。
最起码他识破了“我”为亲友而留下的后手,我自认为我做的没留下什么尾巴,因为这过于惊世骇俗,事实上,我也不确定我这样做是否能成功,毕竟这是我在最后弥留之际想出来能为亲友留下的礼物,一生仅有一次的礼物。
虽然我希望他永远也没有用到的时候。
这位自称“平平无奇好心人”的先生很想知道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把这归结于“情报人员的好奇心”。于是我提出了交换,我需要他告诉我有关于亲友的消息。
这是我所无法做到的。现在的我已经被判定死亡,如果出现在街道上一定会被猎犬——黑色的狼犬、我曾经的同僚,追猎撕咬。最坏的情况是遇到那个能将一切异能力无效化的孩子,像戳泡泡一样将我抹消。
男人很爽快答应了我的要求,又很苦恼思索了一番,抽出一张传单和笔,刚刚写上什么又被划去。
而后他叼着被煎过裹着金黄色蛋皮的吐司含含糊糊地和我讲述着搭档这些年的经历。
大概从七年前开始。
光是为人所知的就有八起。
有同时杀害了军方兵器库的三个管理人的残忍事件。
也有为安全保障做出了贡献的,将贩毒集团的首领连同流通网一起摧毁的事件。
最恶劣的一起是在两年前在英国女皇的加冕仪式,当众暗杀了三名时钟塔和女王的替身。也因此有了“暗杀王”的绰号。
听完之后,我毫不怀疑他有能力做出这些事。
我的搭档,我的亲友,我亲手交于真名的……
我清楚他的实力,正如他了解我的弱点。
“我”对他究竟是什么情感呢?
我一直都很想要帮助他,并且以为自己帮助了他。我一直都知道他在困扰自己是否身为“人”这个命题,作为前往歼灭“五月革命”的当事人,我再了解不过这个问题的谜底。我不断给予他的,那些能够作为“人”而存在的证明,直到八年前我才发现那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施舍的同情而已。
“那你现在所纠结的,与先前魏尔伦君所困扰的又有什么区别呢。”鸢色的眸子很清浅地弯起,却让我呆愣当场。
我们之后的生活都会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应该说这个问题在我们之间已经有了秘而不宣的答案。
直到……我们之间有一个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