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于有先见之明是有原因的。
在不知道自己班里会进新人的情况下,他给沈怀霄原先的同桌换走了。
其实是那男生主动要求换座位的,一开始他还有点震惊,那么多人就希望和学霸做同桌,有个不会的题还方便问,而且沈怀霄位置靠后,上课开个小差不容易被老师发现,多一举两得的美差啊。
但那男生没坐几天就托他母亲申请换座位了,原因没问出来,只是那天开始男生就不常来学校了。
最后一次见到男生时,男生和老于说了很多话,大多是感谢,搞得这个快退休的中老年人又惊又喜,却在分别时男生掉了泪,眼泪落在老于胳膊上,让他错觉想这泪不该是哭给自己的。
事情就此翻篇,沈怀霄变成了单人桌。
老于本想着给他安排个同桌,还没想好怎么移班里其他人的位置,新同桌就先一步来了。
省事,轻松。
李烛明是周五转来的,比别人少上半天学就能迎接双休日,简直不要太幸福。
江城的进度比他原来的学校要快得多,虽说在放假期间李烛明都有做过预习,可还是避免不了他最担心的进度跟不上这一难题。不仅仅是进度不一致,就连题型的相似度也是微乎及微,他听的实在头痛,上一节课能干掉口袋里好几颗薄荷糖。
当李烛明掏出从上课到现在的第四颗薄荷糖时,旁边的沈怀霄终于忍不住率先破冰出声了:“再吃下去可以去江城最好的牙科医院看蛀牙了。”
他声音太小,讲台上老于的激情演讲轻松掩盖住了沈怀霄的声音,导致李烛明会错了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道:“吵到你了?那我下回换个糖。”
沈怀霄:“……”
我的重点是这个吗?
明知自己同桌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沈怀霄懒得再说第二遍,更何况在李烛明开口说那句话时,老班的眼神已经有意无意的往他俩这边瞅了好几眼。换做以前无所谓,现在却不行了,因为李烛明刚转来,自己除了年纪第一的称号可谓是劣迹斑斑一身轻,但总不能让人家一开始就在班任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吧,这样想着沈怀霄不敢多造次了。
趁着老师回头写板书的间隙,沈怀霄长臂一伸,在李烛明即将把那颗糖放入口中的瞬间夺过来,眼疾手快的抽了张纸,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袋里。
李烛明登时瞪大了眼睛,面容写满了不可置信。
沈怀霄吞下嘴边溢出的浅笑,随意的扯出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大笔一挥写下几个字,随即拍在了李烛明桌上。
等李烛明回神后,沈怀霄又恢复原先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好似一切没有发生,唯独本该含在嘴里的糖果缺失了。
他低下头看清了纸上的字——
不会我教你。
李烛明曾刷到过一则贴吧,贴主发起的问题引发了不少网友的留言,问题简练:你认为这世间最暖心的话是什么?
他初次看到就想要划走,指尖还未触屏,热评第一的评论便浮现在了眼前。
——上学时的我教你,受委屈后的我养你,母亲的一句我爱你。
第二个他暂时还听不到,最后一个此生只能靠梦境才能听到。唯有第一个,现在摆在面前,李烛明手指抚上去,冰冷淡漠的字体逐渐消融,在他手掌里升温,变成汩汩暖流,万物复苏,江城的夏天来了。
学霸在做题和听课方面都是有一套自己的独门技巧的,李烛明其实也有,在以前的学校以前的学习进度里很是受用,屡试不爽,而他才发现沈怀霄竟然也有自己的做题公式。
李烛明有点惊讶,惊讶之余还不忘微微侧着身子去偷看沈怀霄卷子上的解题过程。他本以为沈怀霄那句话就是逗自己玩玩的,毕竟结合这人前面的一系列操作,又是逃课又是带违禁品,很难不让人心生质疑。没成想,这同桌还真不太一般。
沈怀霄脑中的解题思路正热火朝天时,外面起了风,吹起桌上的书本一角,在这一刻,他余光里瞥见了李烛明的小动作。
他将卷子不着痕迹的往李烛明的方向挪了些。
李烛明没有察觉,只顾着思考沈怀霄的思路。
下课铃声打响时,李烛明还在做着题,他在来江城的列车上站着补了会觉,现在困意没有那么浓,索性写点题清醒清醒。他写题,而沈怀霄则是瞬间摔笔倒头就睡,连方汶热情的邀约声都没听见。
教室里睡觉的不止沈怀霄一人,上了高中学业紧张,有些题一次听会了还好,要是听不会就要返工,等到吃透了这种题,抬眼看表已经是深夜了,第二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赶往学校,连睡觉都是争分夺秒。
李烛明体会过这种睡不饱的感觉,他看着沈怀霄的后脑勺,伸出的手又缩回来了。挺奇怪的,明明挺伶牙俐齿的一个人,现在却不知所措,嘴巴像被上了锁,而钥匙早就无影无踪。
似乎是他目光太过炙热,又似乎是沈怀霄根本没睡熟。就在李烛明准备不打扰他休息,自己钻研这道题的一瞬间,沈怀霄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疾手快的握住了李烛明即将收回的手,嗓音有点哑:“我教你。”
李烛明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倏然一空,书本和红笔都被沈怀霄夺了过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和刚才把他的薄荷糖扔进垃圾桶的迅速程度有一拼。
他脑子聪明,沈怀霄只大概讲了个思路,李烛明就恍然大悟,还在心里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方法。
沈怀霄将笔和本一并递回去后,又重新趴在桌子上,不同的是,这次脸朝向的不是冰冷的墙面,而是李烛明。
他视线下移,从李烛明优越的侧脸线条下一路下滑,落在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掌上,用力握着笔的手使得骨节更加凸出,手背上隐隐约约的血管蜿蜒曲折,覆在沈怀霄跳动的心脏上。少年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衬得清秀且一尘不染,如同与世隔绝。当风吹过,沈怀霄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薰衣草香气。
他看得出神,全然忘记自己此时应该闭上眼睛,沈怀霄喃喃道:“下次,也可以问我。”
声音极小,不知全神贯注的李烛明是否听见了。
但一直默默站在教室后门,被夕阳所裹挟着的方汶看到了全过程。
沈怀霄的所有行为、表情以及那状似**裸的视线方汶全部尽收眼底。
他和沈怀霄打小认识,沈怀霄的性格脾气方汶是知道的,一个极度讨厌别人来麻烦自己的人,怎么会主动给别人讲题,更何况那人还是从校门口到班里连一天时间都不到的新面孔,沈怀霄再怎么热心肠,都不会到这种地步。
方汶站在后面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只觉自己脑袋空空,他摸了摸自己的裤兜,见四下无人果断掏出手机,熟练的点进贴吧,匪夷所思的打下一行字:相识十几年的好友一天之内性情大变了是怎么回事?在线等,挺急的。
……
周五最后一节的晚自习基本都是自习课,大多数人都在马不停蹄的写作业,也有一小部分人趁着没有老师在讲台上盯着,做着点让自己放松心情的事。
老于前脚刚离开,后脚方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屁股坐在了李烛明前桌的椅子上,看着算着数学题还一脸轻松模样的李烛明,用兴致冲冲的语气关心新同学:“怎么样,江城这边的学习进度你跟上了吗?”
李烛明深知这是句客套话,方汶的关心话言下之意就是来聊闲话的。
他实话实说了几句,方汶似有若无的瞄了几眼挨着墙边睡熟了的沈怀霄,稍稍提了点音量,问出了初次见面就疑惑的问题:“你瞳孔颜色是天生的吗?”
李烛明缓慢的眨了几下眼,对这个问题几乎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问上几句,早已习以为常。
“天生的,”李烛明笑着停下笔,转了转手腕,借着空档休息,“省美瞳钱了。”
这个回答还真是意料之外,方汶盯着李烛明的瞳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秒后,他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幼儿园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个跟你眼睛颜色一模一样的,难道这就是缘分吗。”
李烛明一直没说,其实从在七中后门见到这俩人的第一眼,他就莫名觉得眼熟,但奈何这些年家里发生的变故太大,好些以前的事情他早已忘却,在记忆里面落了灰,哪怕是从前交往过的朋友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也无从记起。
所以对于方汶的话,李烛明只得一知半解,“那个人大概也是稀有人群中的一员。”
沈怀霄听着俩人东拉西扯小声聊了好久,大部分都是方汶在说,李烛明自然而然的成为聊天中的倾听方,时而附和几句,其余时间都是被方汶逗笑的。
“还不知道你哪的人呢?”方汶往嘴里抛了块糖果。
“长安人。”
“你长安的啊?你都没口音,听不出来。”
李烛明淡淡一笑:“普通话和方言可以随时切换。”
“这么牛逼,哎,我就做不到,我都被小巷子里面孃孃们的口音腌入味咯。”
方汶百无聊赖的转着笔,咬碎嘴里的糖:“话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来江城啊,长安城的高考要比我们简单多吧。”他忽然凑近李烛明,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说你想挑战自我?”
李烛明听到此话先是愣了一秒钟,随后把脸藏在臂弯里,肩膀止不住的抖起来,等再次抬起头时笑意还没从脸上散去,“怎么可能,是因为我父母所以才来的。”
方汶一听是因为家人,便转移了话题,和李烛明聊起了当地的小吃,聊着聊着,这个饥肠辘辘的少年不禁咽了下口水,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升腾着热气的牛油火锅。
“你还没逛过江城吧。”方汶道。
他第一次来,就连房子都是在离开长安城前几周急急忙忙找中介租下的一间,手续都没办利索,哪来的时间出去闲逛。
“没有。”李烛明摇摇头。
“那太好了!”方汶激动起来,手指敲了几下一节晚自习没冒头的沈怀霄的桌子,“周六我带你逛逛去。”
李烛明想了想周六没其他安排,便点头答应下来。
敲了桌子还没反应,方汶直接喊大名了:“沈怀霄,你有什么安排吗?”
沈怀霄。
李烛明心里再次想起这个人的名字。
胳膊都趴到发麻的人这才懒洋洋的掀起眼皮,在李烛明脸上匆匆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声音还带着困倦:“一切从简。”
大爷说了准话,就好办了。方汶爽快的朝李烛明打了个响指,脸都快笑僵了:“保准你会爱上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