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期将至 第21章 过去现在（4）

妇科诊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正在整理上一个患者病历的医生随口说了句：“诊室实行一诊一患，请进来后把门关一下，谢谢！”

周静云听后，顺手将门合上，看向医生打了声招呼：“医生您好。”

医生仍旧专注盯着电脑屏幕，调出了周静云的挂号记录，一下子脸色就变了，忙抬头看向周静云，有些意外：“周婆婆？”

周静云微笑打了声招呼：“医生您好，又见面了啊……”说着，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

“您是打算住院做手术了吗？”医生快速点开了周静云的既往就诊记录，关切道，“我上次就说您需要尽快手术才行，您现在的状况并不是很好——再不治疗，担心会有转移的风险的——”

听着医生的话，周静云却摇头轻声道：“医生，我孙子就在外面……能不能小声点，我担心他会听见……

闻言，医生有些不解：“您是说您的家属今天一起来了吗？那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是我故意不让他进来的。”周静云将手放在双膝之上，语气平静，“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病情，所以一会儿可以不要把上次检查结果告诉我孙子吗？”

医生有些惊讶：“可是您的病情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

“哎……”周静云叹了口气，“您不是说了吗，就算治疗也仍有可能不能治好不是吗？既然这样，何苦去受那个罪……而且我听说那个病治疗到最后人会变得不像个人，我不想临死前变成那个样子……我并不害怕死亡，人终有一死不是吗……”

周静云要强了一辈子，即使在生死这件需要慎重的事情上，她也依旧想要让自己来主导。就算时日无多，她也想人生的最后是从心而活，而不是被禁锢在病床和监护仪上。

“……”一时之间，医生都不知道该如何劝她了，作为医生，虽然最先考虑的应该是病人的生命，但前提却是，那需要取得病人的同意。

病人如果执意放弃治疗，他们也没有强迫对方的权利。

“宫颈癌晚期的存活率我上次都已经给您讲过了，虽然很低，但也并不代表没有，”医生的话听上去很官方，语气很平静，但听上去却又让人很安心，“所以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周静云依旧摇头：“像我这种半身入土的年龄，本身就活不了多久了吧，比起治病，我觉得时间对我来说更重要，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治疗上了……”

“……”周静云这一席话说得医生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了。她从医多年，早就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患者，她知道像周静云这种有着自我执着的病人，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想通，可能谁劝都没用。

无奈之下，医生只能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等您回去想通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完成您的治疗。”

“那就谢谢医生了。”周静云紧绷的神情，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缓。

而此刻，靠在诊室外墙上一言不发听着屋内对话的李阅神色凝重，他垂眸看向坐在一旁静静等着的楚时，却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听到的内容告诉对方。

如此沉重的内容，一旦告诉了楚时，他会承受得住吗？

这次并非那些与他无关之人的生命进入倒计时，而是对他最为重要的人……

在听了周静云给他讲述了关于楚时的身世后，李阅知道，对楚时而言，周静云一定是很重要的存在。那么，一旦这个存在在他生命中消失，那他会如何呢？

人类在失去寄托之后，极大可能会一蹶不振，如果没有超越那重要存在的人或事来牵制住他，他必然会走向生命的另一个世界。

死亡，往往发生于人类的一念之间。

意外之事尚可避过，可一旦本人失去活下去的信念，那么谁人都无法干涉他的决定。李阅很害怕那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楚时的身上，就算他知道，楚时时日无多也不行。

因为只要有他在，楚时就能活下去。

“哎呀，没问题没问题。”出神中，突然，诊室的门拉开了，周静云笑着从里面走出来，“我就说我没什么问题嘛，医生也说了没问题了，所以我们赶紧去吃午饭吧。”

靠在墙上的李阅快速回过神来，转头看着若无其事的周静云，他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和担忧是什么，只是作为知道真相的那个人，他夹在中间觉得有些别扭。

还是先别说了吧，再等等吧，毕竟楚时早晚会知道，而且，生死已定，一切都是早晚的事。他早已经见惯了。

“外婆。没事吗？”楚时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彩超报告不是说那个结节形状不是很好吗？”

“没事没事，刚才给医生看了，她说问题不大，所以不用担心。”周静云笑嘻嘻道，“哎呀小石头，你外婆我活了七十多岁了，前面七十多年连个感冒都很少发生，怎么可能会生什么大病嘛。我看下午也别去看什么胸外科了，咱们直接回家吧。”

“不行！”楚时严厉拒绝，“号都挂好了，不能不去！”

“哎呀……那行吧，”周静云拗不过他，只能妥协，“要去就去吧，不过这都几点了，能不能带外婆去外面吃点好的啊……你知道一个老太婆抽了血又饿了一上午，稍不注意也是有可能会死翘翘的哟……”

听着这些不吉利的话，楚时脸一沉：“……外婆您能不能别这么咒自己了……”

“哈哈哈……”看着楚时那生气的模样，周静云恍惚看到了小时候的楚时，她抬手摸着楚时的头发，“好好好，外婆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你老板陪了我们一上午，肯定也饿了，咱们还是别在这里争来争去了，去吃饭吧。”

听她这么一说，楚时这才后知后觉他对李阅的怠慢，侧目看向一直静静看着他们的李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老板……”

“……”李阅勾起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立马从他那双深邃的眼里倾泻而出，他缓慢朝着楚时这边走来，“楚时啊，我现在是真饿了……”

那语气有一点撒娇的感觉，楚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语气，他只觉得那样拖着声儿叫他显得很暧昧，但他不清楚为何李阅会用那种语气叫他，就好像他们之间是相处许久的亲密朋友一般。

可是，明明他们之间的接触算不上多深来着。

看着楚时在走神，李阅露出了好奇的目光：“你又在想些什么呢，不饿吗？”

楚时缓慢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先去吃饭吧。”

因为担心时间来不及会错过下午的号，中午的时候，他们就在医院附近随便找了个小饭馆简单吃了午饭，下午的看诊也很顺利，根据CT报告，医生觉得周静云的肺部没什么问题，就和周静云自己说得那样大差不差，说可能是因为流感导致肺部感染形成了病灶性的结节，并不是很严重。

看完病后，李阅开车将他们送回了家中，因为明天周一，楚时必须要在今晚赶回去才行，所以一回到家，他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因为难得回来一次，再加上现在是寒冬时节，楚时打算带一点厚衣服回去。

楚时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周静云和李阅两个人坐在炭火旁，周静云一回到家就抱着一坨毛线在织着什么，李阅看着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周静云，突然问道：“外婆您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闻声，周静云停下手，抬头不解看向李阅，摇头道：“没有啊，就只是有些咳嗽，下午医生看了CT不是说没问题吗，还说最近不是流感严重嘛，可能是因为那个导致的。”

“……”李阅欲言又止，又想起了上去在妇科诊室听到的那些。

“哎呀，人老了多多少少会有一些问题，不过我身体还算健康，小石头就是担心太多了，前天晚上听见我咳嗽就担心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还大老远跑回来，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啊，不过小石头那个人啊，虽然现在看上去没什么干劲儿，但其实他以前不这样的……”

“他以前不这样吗？”李阅顺着周静云那话问道，“那他以前是什么样啊？”

“……”周静云突然神色黯淡下去，欲言又止着。

见此情形，李阅一眼就看出有难言之隐，赶紧转换话题：“外婆你在织什么啊？”

周静云垂眸看着手里的毛线团，轻笑一声：“天冷，我在给小石头织一条围巾……过年的时候，他就可以戴了……”

“哦，”李阅笑道，“楚时还真是幸福啊……有您这么好的外婆……”

听着李阅的夸奖，周静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李老板……您好像很好奇小石头的事情……”

“……”面对这个问题，李阅突然愣了一下。

周静云没有在意他的沉默，片刻后缓慢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楚时小时候因为营养跟不上，个字小小的，又长得细皮嫩肉的，没少受欺负，那个时候我要是知道镇上哪家小孩欺负了自己的孙子，脾气一上来，抄起棍子就上门找对方父母要说法。”

“只是小学初中还好，都在镇上，我还能顾得到，但高中就不行了。”

“楚时学习成绩优秀，考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而且在高中也是名列前茅，开始那两年他还很开心能上那么好的高中，偶尔还会带高中同学来家里玩儿，可是高三那年，一切都变了。”

突然，周静云语气淡了下去，神色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李阅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接下来周静云要说的内容，并非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