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拍一张吧。”离凇转过头,语气里少见地染上少年人的雀跃。
“好啊。”
照片是由之前杂货店的老板为两人拍的,和蔼的老头儿从抽屉里取出一台银灰色的老相机,金属外壳上磨出了细密的光泽,快门键上还贴着半片贴纸。
“放轻松,”老人笑着举起相机,还不忘指示两个人的姿势。
暮色漫进小小的杂货店,窗外的雪早就停了,月亮还没从云层中透出,只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提供光亮,光线与暮色交织着融在一起,打在两个人的脸上。
“咔嗒——”
照片很快被洗出来,上面的光线很暗。两个人影陷在昏暗中,只有两双眼睛映出微弱的金边,像是快要熄灭的烛火,明灭不定的样子让人难以心安。
离凇盯着照片,忽然笑了笑,明明是极尽温暖动人的场景,被这台有味道的老相机一烘托,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像是隔着灰蒙蒙的玻璃看窗外的雪景,永远没法真正看清它的美。
“这照片……像是我爷爷那辈会拍的。”
解骅拿着照片看了很久,笑得像是3岁时候得到糖果的幼稚小男孩。
杂货店老板看了又看,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他的相机里留下过许多对情侣的样子,最后都被挂在了那个专门存放照片的木屋中。
两人正欲把照片给挂上去,却看见一个男人决绝地取下了里面的照片,“啦”地一声,将它用力地分成了两半。
“这是什么意思?”解骅带着不解,转头望向西斯菲尔。
“两个人分开了,就会回来取走照片。”他的语气淡淡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墙上的照片,脸上的表情始终很平和,用过分的冷静制造出两个人还没分开的错觉。
解骅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实在不合时宜,西斯菲尔也和爱人分开了,可两人的照片却还是好好地挂在上面,没有一个人取下带着满满回忆的老照片。
西斯菲尔从外面搬来一架木梯,下面的地方被挂满了,他们只能找更高的地方。
离凇抓稳木梯,解骅则上举着照片在上面寻寻觅觅。
“往左边一点,”离凇仰头看,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按在木梯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让心爱的人摔了下去。
解骅在照片上穿好一条红绳,将它挂在一颗钉子上。
“这样可以吧?”
西斯菲尔退开两步,惊呼了一声,“非常好,一眼就可以看到!”
离凇扶着解骅的手下来,两个人望着照片里并肩的两个人影,背景是杂货店里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窗外的雪地里立着一座教堂,鎏金的丘比特雕塑在黄昏和夜晚的交界处亮着微光,祂正默默地注视着里面的动静,像是在传递着某种祝福。
风雪外的教堂是沉默的见证者,屋内的两人则是幸福的亲历者。
两个人从屋子里退出来,重新看了一眼刚挂上的照片,在他们看来很显眼,一眼就能够看到。
当风从刚拉开的门缝里钻进来,所有的照片都轻轻地晃,他们的那张也在其中,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应和。照片里温柔、浪漫的痕迹与无数对恋人的痕迹一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成了利切夫科里最令人挂心的印记。
这是最后一个在利切夫科的晚上,两个人买了许多的纪念品,有给父母带的、有给朋友带的,都是精心挑选的礼物。
“哎,这七天怎么这么快?”解骅闷闷不乐地看着手上提着的纪念品,买纪念品往往意味着要离开一个地方。在来之前,他只是想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可来过利切夫科之后,他有些喜欢上这里了。
“怎么,喜欢上了?”
“你不喜欢吗?”
“你不是喜欢这里,你是喜欢跟你一起待在这里的我。”
解骅吃了一惊,左手伸进离凇的大衣里面,掐了把他的腰。
“你这是从哪学的骚话?听着怪恶心人的。”
离凇愣了两秒后,果断地把人推到树干上,解骅的后背撞了上去,惊得细碎的白雪缓缓下落,沾得两人满头都是。
一场雪雨,也像是一场梨花雨。
“好了好了不闹了,喜欢你喜欢你最喜欢你,这样行了吧。”
离凇的脸上重新现出笑容,一把夺过解骅手里的纸袋,颇为配合地弓着身子,方便解骅的一条胳膊搂着他。
往往这个时候,解骅都是带着怨气,两个人的身高差得不多,仅有4cm,可为什么每次他都搂得如此艰辛。有时他费劲巴拉地踮着脚,但大多数时候离凇会让着他,心甘情愿地低着身子。
难不成,离凇在身高上作弊?解骅恍然大悟地看着旁边的人,肯定是这样,这个心机男!看着正正经经的,背后心眼一套一套的。
离凇咧着嘴,有点无奈地笑着:“你忘了,我们的鞋子是同一个款式的定制款。”
解骅仍是嘴硬着,“总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确实。”
解骅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就知道这货偷偷作弊。
“码数不一样,我大你一码。”
平静的一句话,堪比小型炸药炸开了解骅对身高的骄傲。他平视着离凇的鼻尖,不自由主地瞟着他,无比幽怨的眼神默默诉说着上天的不公。
经过这样一个小插曲,离开利切夫科的不舍情绪也被渐渐冲淡。
两人的行李已经被管家提前收拾好,只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直接上飞机就行。
……
天刚亮透,车子就驶出雪山,解骅忍不住回头望,庄园在一片白雪中渐渐缩成一个白色的小点,再也难以看见。
“在想什么?”离凇递给他一块刚烤出来的杏仁饼干,温温热热的,是很适合吃的温度。
“在想……”解骅咬了口酥脆的饼干,“3年后的我们是什么样子的?”
离凇明白他的意思,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声音能轻易破开解骅的心理防线,“我们一定会来的,那时候还可以再拍一张照片,每过3年就干一次,这样可以留下好多张照片,等到我们老了的时候,可以在这里定居,看着以前年轻时的照片和最爱的人迎来生命的终结。”
解骅忙地捂住他的嘴,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巴掌飞了过去,“后面一句话不要。”
“人都会死的。”
解骅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很有范儿地揪着他脸上的肉,“那你也别说出来,晦气死了,在离别时候说这么伤心的话。”
“行,我的问题,下次不说了。”
等车子驶进机场时,漫天晨雾刚好散尽,巨大的落地窗前映着远处的绵绵雪山。
两人办理托运时,这才发现离凇在杂货店买的信纸还没用上,许是这几天玩得太欢了,竟然把它都给扔在了脑后。
“没事,回去再写吧,又没有地域限制。”
“也对。”
当登机广播响起时,两人最后望了一眼利切夫科,一个温柔又浪漫的国度。
外面的雪也开始下了,正如他们初见时的那样,但却不似七天前那般冷,雪下的温度能把人的骨头给冻僵。
……
当飞机降落到熟悉的城市时,舷窗外的阳光正盛,与出发时的蒙蒙雪色判若两个世界。
两个人拿上行李,立刻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的父母。
“爸!妈!”
解骅把行李扔给离凇,自己则是扑了上去,话音刚落裴女士就拉着他细细打量,不过七天的旅程,她却担心得不行,絮絮叨叨地念着:“是不是瘦了啊,那边那么冷,你看看你冻得都成什么样子了?”
“妈,哪有,你又开始沉浸在想象里了。”
他的父亲拍了下他的肩,眼里闪着细纹,“下次不许再这么胡闹了。”
解骅哼了一声,转头就看见离叔顾姨把离凇紧紧抱在怀里,他虽然也很想把人给抱过来,但从小的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所以——
他选择加入他们三个人,紧紧地搂着离凇不松手。
“你看,这俩孩子关系多好。”
解骅得意地笑着,那关系能不好吗?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一个好时机向离凇告白,关键是一次就成功!他在心里无比感谢离叔叔顾阿姨生了这么个好的人出来,不然他上哪儿找这么完美的男朋友去?
笑着笑着,眼睛就不自觉地对上那一双黑色的眼睛。
离凇也在看他,还假装不小心地用嘴唇蹭了下解骅的耳尖,惊得后者身体都晃了一下,眨着眼睛问:你疯啦?被发现怎么办?
看着那双如小鹿般慌乱闪躲的眼睛,离凇的心头狠狠一跳,一只手搂着顾女士的同时,还有空余去揽解骅的腰。
后果就是解骅连瞪他好几眼,在车上也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这时候,解家父母就会出来教导儿子了,毕竟这是没有礼貌和教养的体现,况且两家关系从祖辈起就很好,小辈之间也当然不能生出嫌隙。
解骅这才不情不愿地随便说了一句,但他其实也没真生气,只是想让离凇注意点儿分寸,万一被两家父母看出不对劲,哪怕只有一丝痕迹都能让他们挖出这背后的关系。
父母们的谈话声温和而郑重,大多是家族里的闲话小事,成了这条路上的背景音。
解骅不经意地往右边挪了一寸,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抵着离凇的腰,指尖微微蜷着,眼底藏着促狭的光。他伸出手,狠狠在他的腰上拧了一把,把外面的大衣都弄出了好大一圈褶皱。
离凇并不慌,大胆地抓着他的手伸入自己的大衣里。
“咳咳……咳……”
解骅开始呛咳起来,他想抽回自己的手也睁不开,包着他的那只手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气,急得他在心里直骂离凇混蛋。
“花花,怎么了?”顾女士看着孩子憋红的脸,还以为是着凉了。
“没,阿姨,我被空气噎住了。”
离凇差点没笑出来,他觉得解骅大抵是想说被水呛住了,可奈何水杯放在行李箱里,又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想出如此拙劣的借口。
解骅的手还放在离凇的腰上,他没心思应付双方父母,只拿眼睛瞪着憋笑憋得辛苦的离凇。
加长林肯平平稳稳地停在饭店门口,侍者拉开车门,几人先后进入预定的包厢内。暖黄的灯光映着红木餐桌,杯盏相碰间发出脆响,除去谈话声,还偶尔泄出几声模糊的笑。
作为小辈,离凇跟解骅坐在一起,他知道刚才把人激着了,夹起一块剔去刺的鱼肉,笑眼盈盈地放在解骅的碗里,“快吃,这鱼蒸得不错。”
可落在解骅眼里,那就是贱兮兮的语气配上贱嗖嗖的表情,弄他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