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宋九川和萧忘离都在药堂里,偶尔有危害百姓的妖孽出现,宋九川就会出去除害,也会在得空之时打听云千羽的踪迹。
而这期间,一直都是萧忘离陪伴在她的身旁,替她排忧解难,就像云千羽还在她的身边的时候。
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宋九川总会担心太过寒冷的天气会让萧忘离的身体再一度变得异常冰凉,萧忘离却说:“放心,与天气是否寒冷无关,若是身体遭到严重的伤害便有可能会。”
“原来如此。”在认识萧忘离之前,宋九川从未听过这等症状,“就没有彻底痊愈的法子?”
萧忘离也只是浅笑:“目前没有。”
他并没有因为中毒、病痛而气馁,周遭的寒风冷雪也不应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像三春润雨过后的和风,温润无声。
宋九川望着他笑看她的眼眸,这样想着。
“发什么呆?我们回去吧。”
他们的鞋印在大街的雪上覆了一路,直到回到往忆堂,萧忘离收了伞才再度开口:“九川。”
宋九川转过身:“怎么了?”
“再过些时日,就是我血亲的忌日,我得回家那边一趟,回去祭奠他们。”
“这是当然,何时出发,又何时回来?”
“今天就走,我会尽快赶回来。”
宋九川抿唇,许久未语,她回了一趟自个儿的房间,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小包银钱,交到萧忘离手上:“路途遥远,再加上这个天不好赶路,萧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一直在药堂等你归来。”
“谢谢你,九川,一直都是你在帮我,但是这些钱我不能收,你放心好了,我身上的盘缠足够我从淮州到京城一趟来回。”
“我知道,但是身上多些银子总归是好的,况且这么冷的天,你晚上总要住宿的。”
“那就谢过宋掌柜了,等小的回来可得在你这儿打十年工才能还上这份恩情!”萧忘离打趣。
萧忘离背上包袱后,就和宋九川一道去往淮州城门。
一直到萧忘离与她道别,宋九川都不曾像平时一样多话,有的,也只是只言片语。
萧忘离把伞递给她:“伞你撑着,我先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直到萧忘离在她的视野里只留下一个背影,她才回过神,朝萧忘离离去的方向大声喊:“萧大哥!”
萧忘离顿住脚步,回过头。
雪落在他的肩上,又融化,这一刻,宋九川本该让他把伞撑走,但她的脑海早已乱成一片。
“一路平安。”
萧忘离笑了笑,点头,最后彻底出了城门。
宋九川失魂落魄,望着早已不见了身影的方向,低声呢喃:“一定要早点回来……”
——
往忆堂外,沉厚的大雪足以覆盖到家家户户前的石阶上,邻家小孩相邀聚在街上玩闹,于是一条街过去都是孩子们欢乐的嬉笑声。
年关已至,过不了多久就是岁旦,宋九川坐在药堂里,看着窗外早已游神。
一直到一名因嬉戏时跑太快的小女孩摔倒在往忆堂门前,宋九川方才回过神,快步出去将她扶起来,拍拍女孩身上的雪:“小朋友,没摔疼吧?”
小女孩摇摇头:“谢谢姐姐。”
等小女孩离开以后,宋九川正要起身,眼前踏来一双穿着金丝翘头履的脚,再往上看是一片包裹着全身的绯红厚大氅。
宋九川身体稍微顿住,目光最后落在来人的脸上,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女人。
以往来过往忆堂的宋九川多多少少都会对其样貌有些面熟,但眼前的女人宋九川倒是第一次见。
宋九川看女人看得出神,她也不知为何,明明身体想要站起来,却因为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女人而一动不动,那是一种特殊的情感,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
直到女人将她扶起身来。
宋九川对女人看着自己脸色十分亲切又感动犹如看到失而复得的至亲而泪眼婆娑这一幕觉得奇怪,不知女人为何露出这副模样。
“夫人,您是来问诊的吗?里面请。”
女人却紧紧抓着宋九川的手不放,好怕她消失了一般:“我……孩子,其实我……”
“外边冷,夫人进来坐着慢慢说吧!”
女人身边还带着两名丫鬟,宋九川把女人搀扶进药堂后,再度询问:“夫人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不如我先为您把个脉吧。”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九川。”
“你姓宋?”女人呼吸明显乱了许多,就连说话也变得微微颤抖,“那你的,父母何在?”
“我没有父母,从记事起就是一名孤儿,自幼跟着我师父,是我师父把我带大,至于我的姓氏,我师父说我尚在襁褓中时,身上有一枚牌子,上面留有一宋字……夫人?您怎么了?”
不料女人竟异常激动,泪水掩盖她的面容,她用尽力气将宋九川抱住,哭道:“孩子,你真的是我的孩子……!”
宋九川呆住,心跳加快许多,她自言自语般傻道:“孩……子?”
随行的两名丫鬟面面相觑:“千真万确!小姐,你和夫人当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那般!我们夫人终于找到你了!”
宋九川或许在见到女人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那种亲切感和熟悉感是只有她的亲生母亲才能够给予她的。
但她不愿相信,愣怔之余将女人推开了:“不可能!”
她转过身闭上眼睛,努力否认这一切不过是假象:“你无论是容貌还是穿着都十分贵气,还有贴身丫鬟伴在身侧,是富贵人家。”
女人的手还举在半空中,身体由两名丫鬟搀扶着,皆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九川的背影。
“我师父说过,我的父母亲之所以不要我,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苦衷,或许是因为家里穷,窘迫之境导致他们无法将我养育成人,我的存在只会拖累他们,抑或是因为至亲病痛缠身连自己也很难存活所以才将我丢弃……”
“不,孩子,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宋九川打断她:“可是你一个富贵人家,突然来到我面前和我说我是你的孩子,这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在骗我!”
女人捂着心口,大概是心痛到极致,导致她现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流着泪,带着愧疚和歉意看着宋九川决绝的背影。
一名丫鬟开口:“小姐,夫人并非有意弃下你,只是老爷和夫人受了贼人所欺,将你和另一位小姐调换,一直到前些时日才得知真相,这段时间夫人和老爷一直在找你,如今好不容易才将你找到,小姐,你原谅夫人吧!”
“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我如今有我自己的生活,哪怕没有父母,我依旧能过得很好。”宋九川说话已不同方才,如今的她,带着压抑,忍耐,还有因实在压制不住而流露出的哭腔,“你就当没来过这里吧,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我也会当我从来不曾有过父母,请你们现在就从我家离开。”
女人颤抖着,颤抖着,又小心又轻缓地牵起宋九川的手,两人的手都因如今的局面变得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孩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好不容易可以跟你团聚,你别不要娘……好不好?”
“可是你在得知真相之前,不也一样和别人团家和睦吗?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自小无父无母,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宋九川倔强地撇过头,不看女人一眼。
“孩子,以后你要什么爹娘都会补给你,你以前没有的,我们都会加倍弥补你,只要你认我这个娘,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女人苦苦哀求她,只为得到她的回应。
“我如今是一名捉妖师,有着一身蛮力的粗鄙女子,实在不能成为你心目中的孩子。”她把手抽回来,“你走吧。”
“不是的,孩子,不管你做什么,娘都会支持你,只要你高兴……”
话音未落,宋九川就胡乱将几人赶了出去,最后把药堂的门紧闭起来。
她后背紧紧贴着门,不愿再面对外面的一切,不管外面的人如何唤她,然后顺着门滑落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夜色渐渐暗下,宋九川埋在膝间的头再度抬起,才发觉附近已经朦胧发黑。
她从地上站起,贴着门听外边的动静,虽然外边早已没了声音,但她依旧不敢放下戒备。
“宋姑娘,宋姑娘!”
宋九川一惊,闻着声音望过去,是裴袁趴在药堂的窗唤她。
她走过窗户边上,问:“裴公子,你可否帮我一忙?”
裴袁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宋姑娘你说!”
“你可否到药堂的正门那边帮我瞧一瞧附近可还有几个女的驻足,是一名年轻妇人带着两名丫鬟。”宋九川压低声音对他说。
“包在我身上!”
很快,裴袁在外面仔细查看过后,就敲了药堂的门:“宋姑娘,你可以开门了,外边没你说的那几名女的!”
半晌,裴袁坐在药堂,非常认真地听了宋九川对今日的描述后,他感到惊讶:“如果你跟她们回去了,岂不是都不能待在这儿了?那我岂不是以后都很难再见到你了宋姑娘!”他欲哭无泪。
“不会的。”
宋九川将她们拒之门外时听到她们说了京城之类的字眼,想必她们是从京城而来寻她。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能跟所谓的亲生父母回家,这里,还有她要等的人。
对她来说,云千羽才是她的至亲,亦师亦母。
“那便好,那便好……对了,宋姑娘,其实,我这次前来找你,是为了同你道歉。”
“道歉?宋九川感到不解,“同我?”
“嗯!”裴袁郑重点头,“是你那位朋友那天说的那番话才彻底将我点醒,我不该屡次三番打扰你,我承认,我是非常喜欢你,但是我爹娘也常常教导我,爱一个人就要遵循对方的意愿,做事情不能只为了一己私欲,所以,我要为我此前的行为求得你的原谅!”
宋九川发自内心笑道:“裴公子,我从未怪过你,你能如此想,我很高兴,也特别谢谢你和你的母亲在这些年里对我和我师父多有相助。”
裴袁痴痴地盯着宋九川,如今的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对裴袁来说无异于天仙下凡,但他如今这番坦诚相待也让宋九川对他刮目相看。
对裴袁来说,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