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儿的意识沉浸在黑暗里,溺水窒息的感觉再次出现。
这短时间发生的事情渐次从她脑海里掠过,如跑马灯一般。
父亲被人栽赃陷害死在宗庙大火中,姜婉儿遭遇诡异的木偶抬轿,最终被沉潭活祭。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在黑暗深渊里见到不可名状的巨兽。
然后铜镜、鬼婴,自己顶替舞姬的身份重回人世。
种种难以言喻的遭遇,仿佛小说话本一般,又似噩梦循环上演,轻咬姜婉儿的耳朵,告诉她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这是一个有妖有鬼的世界。
既然有妖有鬼,那有没有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没有人回应姜婉儿,她紧攥着拳头,指甲都要嵌进肉里。
心头忽而有暖流袭来,纷繁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她灵台一阵清明,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是巨兽化成的光点汇聚的地方,隐隐约约凝成一颗珠子的模样。
她伸手抚上那颗珠子,异兽的独眼出现在她脑海里,吓得她脱了手。
也吓得姜婉儿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床前伫立着三名舞姬,她们看着姜婉儿的脸,有人脸上带着嫉妒,有人脸上带着惊疑不定,还有人关心的开口。
“醒了醒了!”
“陆知微,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姜婉儿下意识想要去拿面具,继而遭到管事的阻止。
“明明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非要藏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夸你聪明。既然身子骨不适,那就好好休息,都散了吧。”
齐管事屏退了众人,出乎意料地给姜婉儿告假休息时间。
看着众人离开,姜婉儿瘫倒在床上,没敢轻举妄动。
她回想着刚刚的那场幻梦,感觉有些不真实,但如今心头传来的丝丝暖意都在向她传递着一个信息,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从床上艰难地起身,视线移到木桌上那面铜镜,真正的陆知微如今被封存在镜子里,若是对方从镜子里出来,自己的身份将暴露无遗。
必须要尽快将这面镜子处理掉。
姜婉儿将身上的红嫁衣换下,然后带着镜子离开房间。公主府占地极大,亭台楼阁,水榭湖泊,无一不在彰显其主人的身份显贵,却也给姜婉儿提供避开人耳目的机会。
她寻到一处无人的太湖石林,石林连着水域,将铜镜沉入湖底。
姜婉儿心底没有丝毫愧疚,她曾听闻过花钿镜秘法,知晓这秘法需要用到童子血肉,陆知微的手上肯定沾有人命。
看着铜镜沉入水底,姜婉儿冰冷的心没有丝毫波动。
她不是活菩萨,她是背负血海深仇的修罗。
做完这一切,姜婉儿借着身体不适看大夫为由,出了公主府。为防止有人尾随,姜婉儿故意兜了几个圈子,最终来到魂牵梦绕的姜家宅邸。
她迫切想要知道家人的情况。
只是这里已不再是姜婉儿的家,而是罪臣姜琅宅邸的废墟。
为何是废墟?因为就在姜琅畏罪**的当晚,一场大火将姜家烧得干干净净,据说姜家没一个人从大火里逃出来,更诡异的是周围好几座住人的宅邸,都没人听到姜家人的呼救声。
所以有人猜测,姜家人或许早在火烧起来之前就全死了。
这样的猜测在京城里诡异流行,但是真相根本无人在意,就像当初姜家左相如何就畏罪**于皇室宗庙一样。人们只会在茶余饭后鸡贼地讲述姜家如何从云端一夕坠落泥地,说完之后或叹息或拍手称快,偶有记得姜家良善之人,但很快就被“天子亲查,焉能有错”给捂住了嘴。
于是姜家之祸在这样的捂嘴中,从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被人遗忘。姜家周围的住户也接连搬走,及至姜婉儿此时来到,从前出过贵妃的风水宝地已沦为诡异不详之地。稍微靠近一些,甚至还能沾染上灰黑色的余烬。
然而这常人避之不及的余烬,对于姜婉儿而言却是求之不得的亲缘。
她走进废墟,任由余烬沾染自己的身体,然而上天却偏偏不想遂她的愿,六月的京师竟飘起的飞雪,似乎要将眼前沉浸于悲伤的女人劝退。
六月飞雪,人间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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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不合时宜的飞雪,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京城兵马司门口,衣衫破旧的老者正坐在墙角歇息,他的手臂干瘦如柴,眼珠子里仿佛蒙着一层灰,岁月流逝似乎在他身上特别狠绝,丝毫不留半分情面。
老者自嘲地看着自己干瘪的手,飞雪落在他的掌心,迅速融化,他的表情出现霎那迟滞,诡异的画面瞬间浮现在他脑海:
恨意,滔天恨意,冲得整个天空都是血红色。
在血红色天空的尽头,一具具棺材东倒西歪的排列着,一直延申到近处,诡异的血水从棺材缝涌出,呜咽的哭泣声不绝。
画面中有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红嫁衣,看不清楚脸,面对这一具具棺材流下血泪。
最令老者在意的是,红嫁衣女人手里拿着通体泛白的宝珠。
“玄牝珠!”
老者惊讶叫出这宝珠的名字,脑海里的画面瞬间破碎,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费力地伸手入怀,掏出一副用以卜卦的龟甲,无论他怎么扔,卦象都是大凶之兆。
“姜家灭,妖星现,飞雪落,玄牝出。”
干瘦老者显得有些恐慌,他不甘心地抬头看天,嘴里念念有词:“通玄门祖师在上,第二十八代弟子卓耘在下,还请祖师爷多给弟子指引,好让这人间少些疾苦……”
最后一次将龟甲抛起,龟甲与雪花在半空中交会,寻常人肉眼难看到的细节,雪花在接触到龟甲的瞬间化水,这水滴顺着龟甲的纹路蔓延,竟形成“霜烬红云塞外归”的字样,紧接着光芒一闪而逝,龟甲再落下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骂骂咧咧地从兵马司里走出,嘴里都是对京城的抱怨。
“都说京城遍地是黄金,可是这屁大点官,不但要了我全部的家当,还差点要了我陆云归的命。”
陆云归抬头看着兵马司的匾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眼里的愤恨。
下一刻一个轻薄的包袱被人从里面扔了出来。
“臭小子穷得还不如掏粪的,审了你三个月,不是马粪怎么处理,就是母马的产后护理,你小子除了养马还会点啥。身上也就三个铜板,兵马司养你这张嘴都不知花了几两银子,还敢在这里抱怨,你是不是还想再进来扒层皮?”
官差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陆云归立刻变了副嘴脸:“我走我走,哪能劳秦二爷辛苦来送我,我赶紧走就是。”
陆云归嬉皮笑脸地转身离开,结果被卓耘挡住了去路。
陆云归微微蹙眉,他绕开走,岂料卓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陆云归立刻便动了真火。
他娘的,来京城给姜家送马匹,钱没捞着,被莫名其妙地关了三个月不说,现在连个老乞丐都敢欺负他。陆云归对着卓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开口:“要饭的,快放手,小爷我也没钱给你。”
“我不是要钱,我是要你这个人。你叫陆云归是吧?”卓耘看着陆云归有些激动,龟甲上所呈现的卦辞“霜烬红云塞外归”说得不就是陆云归这名字吗?祖师爷给出的一线生机就应在对方身上,他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小伙子,我看你骨骼精奇,是个好苗子,你想不想跟我……”
陆云归抽回自己的手,嘴里骂道:“原来是个想要骗钱的老疯子,惹不起惹不起,溜哟。”
卓耘的话还没说完,陆云归拔腿就跑,他本想上前去追,奈何身子骨不便,他就知道贼老天不会这么轻易让他如愿。
兵马司秦二爷将二人的拉扯收入眼底,不由得张口笑骂,这世道官家缺钱,寻常百姓也缺钱,就连路边算命的老疯子也紧逮着一根韭菜薅。要他说呀,这算命的老疯子骗术不够高超,想想钦天监那帮养尊处优的术士,平时鼻孔仰得比天还高,从不拿正眼看人,尤其是那钦天监监正……咦,和这老疯子长得还有点相似。
秦二爷想到这里一个转身,想要叫住卓耘,可是卓耘已经不见了踪影。秦二爷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想想还是算了,老疯子不可能是钦天监监正,二者年龄不符,钦天监监正驻颜有术,鹤发童颜,根本不会是老疯子这干瘪模样。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钦天监监正已经死了,死在罪臣姜琅**的那场大火里。
作为兵马司的一员,他秦二爷亲自验的尸,哪能有错。
话再说严谨一些,就算是真有错,他也不会认。
这就是混迹官场不成文的规定。
要他说来,这泼天富贵的姜家一夕湮灭,就是不懂得这些道理。那皇室宗庙的尺寸怎么可能有错,而且就算有错,也是绝对不能去认的。可偏偏那位姜家左相是个认死理的人,不但亲自去丈量皇室宗庙外墙的尺寸,还将其上报给朝廷,这不明摆着给人送把柄吗?
这朝廷里盼着姜家倒塌的人可太多了,尤其是最上面的那位。
世人只知大月皇朝最上面的那位是龙椅上的那位。
可是他们这些京官心里却清楚得很,宫中那位三届宫斗冠军才是大月皇朝说一不二的主。
龙椅上的这位都是她老人家扶持起来的。
当年先皇崩逝,皇位无继,是太皇太后拿着剑和印玺推着这谢家小儿上的龙椅。
谢家小儿,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当时还未束发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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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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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六月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