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殿 第96章 西禾内庭景西轩

小小景回答完问题之后，西禾王的眼神突然亮了不少，随即就起身坐回了王座，小小景见状，也退下了台阶，在下面站好。

这之后，关于小景以后的去处，西禾王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就做个清闲的西禾王族旁支，一生的富贵闲人，过平淡但也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是必须放弃仇恨，不可以再查父母的事情。

要么就必须放弃对美好的虚幻向往，从内庭王室的侍官做起，慢慢成长为无论是境界和心性，还是处事与谋略，都出类拔萃的魔族高手。

因为当时以西禾王室之力，尚无法查到云闲孤月事情的真相，而且事情还涉及东狩王室，可见对方力量的强大，并不是单凭势力、凭武力就可以解决的事情，西禾王当时就这么直接地将现实和选择摆在了小小景眼前。

不用多想，小景自然是要给父母报仇的，而这条路上的他几乎可以说必须要不断蜕变才行，注定不好走，但那一天，小景毫不犹豫地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童年，成为内庭最微末的侍官，从察言观色待人接物学起，一点一点磨练自己。

从后来看，他确实走通了这条路，当年的这个选择是没有错的。

四周的景象渐渐模糊，但是辛详妍却能感知到回魂阵开始起作用了，很快她就回到了魂台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情景对小景的触动是最大的吧，但好歹是让她找到了的，回魂阵已经顺利运转起来了。

当这第一个部分完成后，辛详妍总算是松了口气，毕竟她从来没做过这个事情，就算是梁主簿给的书册已经很详细的，甚至有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但真到亲自施展术法时，还是挺不一样的。

本来她心情是轻松了不少的，可等仔细查看魂台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让她很是意外。

辛详妍成功完成第一个部分的魂魄缝合后，回到了魂台，但她在这里却发现自己看不出魂台的颜色，她只能区分第一部分的“树枝”是发光的，是被点亮了的，但她看到的就是白色的光，这似乎有点不正常，至少辛详妍看过的所有的魂台拓影里，没见过纯白色的光，这里按说应该是颜色各异，而且深浅不一的。

她稍稍意外于这个事情后，就还是赶紧调整了心绪恢复了平静，毕竟此刻还有剩下的部分要去缝合，暂时也顾不上这个事情，而且既然她已经出来了，而且魂台也已经点亮了，那就说明她是成功的，其他的可以回头再去研究。

这之后辛详妍就继续刚刚的这种方法，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去试，通过魂台的感应去缝合小景的魂魄了，自然有顺利的有不那么顺利的，不过她都尽全力去解决掉了。

也说不上究竟为什么，尽管中途周折颇多，但她倒是也都有或笨或巧的方法能应对过去，命簿诚不欺她，给她的任务就一定是她能完成的任务，总之，这一次也算是一个让她有成就感，也有所领悟的经历吧。

不过更有意义的部分是，她看到了更多的小景的过去，真实的过去。

小景跟她说过，青殿霏宫六尉守都是她过命的兄弟，但关于他作为西禾内庭首座的部分，她了解的非常少，相熟的同僚也没听他提过，而在这些片段中，还是有一些“缝合点”与这个部分有关的，自然按照时序，都集中在他少年时期的成长阶段。

其中一个比较早期的事情，让辛详妍着实有些心疼。

他少年时，作为内庭侍官曾有过被同伴陷害的情况。

他进入内庭最开始的那几年，和谁都走得不近，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也习惯了，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明面是走采买进来的，而且他对外也是说，自己家里遭了灾，爹娘都陨落了，他才来的内庭。

采买这种出身在内庭也算是有一定比例，要么是家里人给卖出来的，要么就是像他这样的，而且在内庭，他们多半也都做着最基础最劳累的活计，那时候的西禾王室内庭，人们都是踩低捧高的状态，好多进来的小侍官其实都是家里有些背景的，他们进内庭都是有目的的，自然都不屑与小景为伍了，甚至背地里都叫他“克死家里人的天煞孤星”，小景一直不介意这些，也乐得清净。

当时有个任务，是整理库房中的一种炼制法器的材料悬丝纱，这东西对当时的这些小侍管而言，还是挺稀罕的，而且西禾内庭那个时候风气很不好，大家都手脚不太干净，同任务的其他几个人都私自拿了一些，但小景当时不想这样做就没拿。

后来这个事情被查出来了，管事就把他们几个找过来了，问了这个事情，几个人都不说话，然后突然且莫名其妙地，有个小侍官开口道：

“大人，是……是景西轩拿的。”

这人说完就和其他几人使眼色，有个开头的，其他人自然附和。

总之就是那些拿了的人联合起来，就指认说是小景拿的。

小景自然是否认的。

这事情查出来的时候，已经离发生时过去一阵子了，那些悬丝纱早就被那些人拿回家，或者拿到王宫之外交易掉了，等于是查无根据的，至少内庭官宿内是并没有搜到的。

当时内庭小侍管的休沐是统一安排的，大家确实都是同一个时期出宫，那些查到的被交易出去的悬丝纱，自然也都是那个时期流出去的，查下去，另外那几个同伴好巧不巧地，都有家里人或其他人证明，说并不可能出现在交易的地点，而小景那个时候是在西禾王妃那里的，可他并不想说。

于是这个事情就僵在这里，尽管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吧，小景还是被库房的管事关进了小黑屋，那里有魔气威压，对他而言，就像是一直有鞭子在抽他。

疼，刺骨的疼，但这依然没有让小景放弃思考。

他会被那些人陷害，第一肯定是因为他没拿，其他人心虚，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一阵子了，库房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管事若查不出真正的结果，大概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他们几个抱团咬死了这个事情，就没有人能知道真相。

第二是这些人中有个很有势力的官员家的子弟，他带头大家自然都跟着了，反观小景，当时名义上是以外部采买的方式进入内庭的，这个意思通常就没有后台、没人支撑的意思，所以那些人才能肆无忌惮地欺负他。

不过让小景更在意的，是管事的态度，为什么会直接把他关进小黑屋呢。

按说这几个管事都是从小侍官过来的，这些小伎俩他们肯定都是能看明白的，正常也不会真的惩罚，小景若真的认个错，可能罚一下也就过去了，甚至算是卖了那几个拿了的人一个人情，就算小景死不认错，管事也不会真的惩罚他，毕竟只是这些人空口说的，实质上是无凭无据的，也确实没有他去过那个交易场所的记录。

还是得仔细想想之前的情况，少年小景把之前的情况又仔细过了一遍，最后发现，这次麻烦的点大概在于并不是库房例行盘点，而是内察司抽查捅出来的。

内察司出面的话，可能多少有点要敲山震虎，找个典型震慑一下大家的意思，而这种事大家都心照不宣，所以那几个人才必须咬死他，不然会很麻烦，而管事也必须推个人出来顶罪，且不能是这么多人都拿了，不然他们自己会有监管不力的问题，甚至是被人说风气不好，他们自己被查也是有可能的。

照着小景以前的脾气，他这人刚进入内庭司的那几年，几乎就不太说话，也没有朋友，更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他大可以就一直这么拧着，那几个管事也不敢真把他推给内察司，不然上刑罚之前小景吵着要过明镜鼓，一敲就露馅了，倒霉的还是他们。

只要小景一直不认，他们大概也会找找别的办法，比如说对不上的悬丝纱其实并不是被人拿走的，而是有什么库房中常见的，啃食法器材料的妖兽魔兽没清理干净造成的，只要稍稍有些操作，倒也不是应付不了内察司。

尤其是内察司本身也是有所忌惮的，整个西禾内庭那时候从上到下都是有几股势力的，相互间有个平衡，也都知根知底，相互间不太愿意侵犯彼此的利益，不拿到台面上说，但都努力去保持个平衡。

平衡，对，这就是关键，尽管身上很疼，但小景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那日来库房抽查的内察司的人，并不是常来做巡查的管事，而是更高一级的人。

想到这一点，小景对他心中的想法又肯定了一些。

他一个人的力量是非常微末的，但这个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加入库房和内庭司之间以及几个势力间的平衡，就未必不是他的机会了。

拧着什么都不做他就只是自己图省事图清净，但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污点会一直跟着他，勉强认下这个事情，那几个人和管事也未必真的领他的情，相反他会成为他们心里的忌惮，现在安抚一下他，回头想办法除掉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两种做法都不算保靠，都没有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少年小景在那个时候做出了改变，选择了第三种可能。

他佯装认错，毕竟他看起来没什么根基，又已经被小黑屋里的魔气折磨了好几天了，会有这个选择很正常，看起来就像是屈服于管事一般。

管事自然就顺水推舟地把他送到内察司了，内察司的人让小景说明情况，那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东西确实是我拿的……”

说到此处，他抬头看了看身前的库房管事，他们的脸上果然露出了放心的表情，然后小景就话锋一转道：

“不过库房的小侍官每个人都拿了，因为大家都是受管事们的指使的，除了悬丝纱之外，我还从库房拿出来过包藤翠晶、烛芯薄纱绫、反影丝线等等不少东西，还有一些书册，都是管事让拿出来的，本来我们就以为是正常的取用，不过现在看悬丝纱大概是被他们贪墨了，拿出去卖了的，那应该也查查另外这些东西，是不是也被贪墨了。”

那几个管事听他这么一说，脸色瞬间都变了，都赶紧矢口否认，小景到这里还没完，他挣脱开按着他的内察司的人，跑向了明镜鼓，然后用了全身的力气敲了起来。

结果是鸦雀无声，什么动静都没有，法器没有发动，那说明他说的都是真话。

这之后，他十分认真地看着那几个库房管事，甚至是有些挑衅地反将他们道：

“你们说不是你们做的，那你们敢来敲明镜鼓吗？”

他们自然不敢，几人扯皮了起来。

内察司就用这会儿功夫去这几个管事那里搜查了，果然还是带回来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小景提到的一些。

最近风声紧，这些管事自然是很小心的，这些东西原本也都是藏好了的，但内察司也都不是吃素的，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小景确定，自己今天这个豁出去的决定没错，内察司就是有要动库房的打算的。

看清了这一点，后面他就容易多了，也没什么人再难为他了，又问了一些之前的情况，他就被全须全尾地送回库房了。

那之后原来的那几个管事自然直接就被处罚了，而因为势力的变化，其他的小侍官也都被家里人想办法调到了别的地方，库房换了好多人，只有他还是留在了那里。

原来的管事是内庭文官的阵营，他们都属于在西禾传承了很久的文官家族，新来的管事和内察司则算是西禾提磐王的势力，提磐王算是这一代王族中主战派的核心，所以严格说，这两方都不是西禾王的势力，西禾王那个时候控制的是内庭工坊以及对外的部分。

所以小景当时才会铤而走险地尝试对付那几个管事，而且之所以明镜鼓不会响，是因为那些东西确实像他说的，是管事让他拿出来的。

管事会选他一来是因为他没根基，那些人觉得他没家里人提点，没啥见识，大概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很珍贵，甚至不光不认识，可能都没听说过，又一直不爱说话，看着木讷，他们估计小景也记不住都拿过什么。二来就是因为他手脚一直很干净，管事也不想节外生枝，索性用了个相对正直的他，省得还得漏小恩小惠给别的那些小侍官。

这个事情之后，小景就修正了自己原来的心态，他非常明确地认识到了自己过去几年的错误，现下已经不再是过去在爹娘身边，可以闷头修炼只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的情况了，他从加入内庭司开始，就是每日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从来就不应该也不可能是孤立的，而如何在这其中让自己更安全，是他必须去学会的东西。

而这就仅仅是一个开始，小景就这么一点点一步步在西禾内庭成长起来了，从悬丝纱的事情之后，他就收起了原本的云淡风轻的冷漠样子，并没有再给过别人高傲的感觉，反而总是见人笑三分。

这之后的每一步他都没有再单打独斗过，而是找到了能庇护自己的人，身边都是有其他人围绕的，借力打力，尽可能周旋，还一点点打入了提磐王的势力，帮助他们斗败了文官势力，又帮助西禾王解决了提磐王对内庭的渗透，最终牢牢地把西禾内庭收在了自己手里，坐稳了内庭首座。

所以，在现下的魔界，如果去问西禾景西轩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些和他打过交道或者有所耳闻的高阶魔族，大概都会明面上笑着说，他是个挺不错挺和善的人，而且能力境界也很强，可背地里也都会觉得他两面三刀，却又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手段和力量。

这一点和魔君冰冷、蔑视一切、不怒自威的样子相比，实在是差距太大了，这也是他一直没被人认出来的一个原因。

辛详妍还是挺感慨的，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小景那么大时的情况，其实都不说是小时候吧，就算是现在，只要有她师父三清帝君在，天宫就没人真敢在明面上欺负她，而且她从小就窝在自己小院子里不爱走动，从小到大见过的外人，都没有小景在西禾内庭一天见到的人多。

知道他从小就是一个人，成长是很不容易的，可真的一桩桩一件件地看过去他的这些经历，辛详妍是特别心疼的，凡六界生灵皆有本性，忍万千辛苦的结果不一定就是收获，反而可能因消磨掉本性而带来境界上的瓶颈。

小景能一路成为西禾内庭首座，又能有现在修炼的成果，说明他是将自己的本性保护得很好的，自然这其中父母的仇是非常大的支柱，但那些接二连三的艰难时刻，也一直考验着他的心性，能这样一路走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至少辛详妍觉得倘若放自己在他的这种经历中，她很难做到这样。

之前还会因为害怕小景隐瞒了自己什么，害怕他对自己的感情是不真切的，而不敢去看他的过去，可她现下真的非常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去看看，而且也决定了，等回头他的回魂结束之后，一定要好好看看他的过去，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除了西禾内庭的部分，回魂术法中的其他“缝合点”，就多半和挈魔庭有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