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八年,京城三伏热天,西市入口的告示栏却人口攒动。
只见黄纸墨字写道:“今九公主广纳能人异士,入府者月俸两贯,厢房一间,日供两餐。三日后申时起,于九公主府处由殿下亲自甄选,观诸位之才。”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炸开了锅,“那个混世纨绔的九公主也开始养门客啦?”
“诶,我在醉仙居跑堂,她以往常常来吃酒,这阵子却是没见到她了,她人呢?”
“你们不知道啊?九公主差点疯了!听我在禅寺洒扫的堂妹说,那日公主上香祈福,却有三座香炉齐齐冒黑烟,公主撞了邪到处说胡说,皇后娘娘都吓哭了!”
“我勒个亲娘!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九公主便头撞南墙把自己砸晕了!头破了个大洞,如今还在床上躺着!”
众人吞咽口水,跃跃欲试的心思瞬间熄灭了,“这么骇人?禅寺里怎得也有邪祟作怪?”
“难怪待遇这么好,包吃包住呢,换我我可不敢去,指不定专替贵人挡灾……”
却听有人嗤笑道:“你们真信这些啊?我说句公道话,这位九公主天生命好。她现在就是闲得慌,要找新鲜乐子玩。不信的话,谁和我赌一赌,看她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人群顿时哄笑起来,有人起哄下注,有人摇头走开,告示栏前很快又恢复了寻常市井的流动。
……
被人津津乐道的九公主谢长晞,这会儿跟个没骨头的猫儿似的,暖橘色帔子搭在两臂,石榴红束胸长裙坠到脚边,一双金线绣软底履要掉不掉地挂在脚尖晃悠。
她倚在软榻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随意地搭在膝头,眼睛里全是专注。
“慢着慢着,这页我还没看完呢。”谢长晞轻轻拍了拍侍女正要翻页的手。
跪在旁边的侍女会意地停住动作,安安静静地等着。另一个伺候的又适时喂上一颗剥好的圆润龙眼。
屋里四角都摆着冰盆,凉丝丝的白气儿直往外冒。哪儿有头破血流、被邪祟冲撞的样子?分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富贵闲人。
今日的连环画是府中画师最新绘制的作品。谢长晞图新鲜,看到喜欢的内容,便热心地与侍女分享:“你瞧,这画得真好看。”
不愧是她特意向母后讨来的宫廷画师。
侍女只看了一眼,就红了耳尖,心里不停地念着阿弥佛陀。
佛祖在上,还请宽恕小的这一次。
她战战兢兢地道:“殿下、殿下说得对。”
片刻后,谢长晞又自顾自摇头道:“啧,和尚这张脸还是画得不对味,差点意思。”
侍女不敢多言,只是默默翻页。
“小九,身体好些了嘛?”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嗓音清润如玉,谢长晞却是一个激灵。
她手忙脚乱地把画本往软枕下塞,龙眼篮子踢到榻底,又迅速地把鞋子、衣裳全都穿戴得整整齐齐。
待来者身着杏黄色蟒袍出现在视线中,谢长晞已经萎靡地躺在了榻上,面容蔫蔫,说话也虚浮了许多,“皇兄,你怎么才来?我都病五日了……”
太子谢长昀见她这副模样,眉头微蹙,指尖轻抚她额前,触到一片温良才略有放心,“政务缠身,是皇兄来迟了。那日太医把脉,明明说并无大碍,你怎么还是未见好转?”
“我也不知道。”谢长晞吸了吸鼻子,煞有其事地捂着心口,睫毛扑簌簌地颤,“就是觉得心里时不时突突地跳,皇兄送我的玉枕虽然清凉,但夜里还是常常做噩梦……”
明知谢长晞话里掺了水,故意夸大卖惨,谢长昀还是忍不住心软。
尤其是想起事故缘由,他眸色一沉。
太后多年修禅教,每年诞辰,皇室都会前往京郊的净业禅寺祈福三日。第二日,众人在正殿诵经,谢长晞因为偷懒,自己悄悄跑去太子偏殿打盹睡觉。
九公主向来贪玩好动,晚膳时候没见到人影竟然也没人在意。直到太子回殿就寝,掀开被褥发现自幼疼爱有加的皇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魂都要吓飞了。
太医说是误食了安神药和雪融香,两者混用会产生幻觉,但观脉象,九殿下仅是陷入昏睡,想来剂量不足,并无大碍。
皇后凤眸一冷,看向了谢长晞的贴身侍女云鬟。
云鬟慌得扑通跪下:“回皇后娘娘,奴婢从未听说过雪融香一物!况且殿下向来沾枕就睡,从不用安神药!”
九公主又是在太子偏殿被发现的,明人眼里都看得出来,此事应当是冲着太子来的。
从小到大,谢长晞不知误打误撞替他挡了多少灾祸……
谢长昀收敛心绪,叮嘱道:“以后莫要再到处跑了。父皇母后都极其关注此事,你安心养身体,缺什么让下人来东宫取。”
谢长晞眼睛滴溜一转,顺杆子往上爬,“听说舅舅从边境送了一对夜光杯回来?用来盛酒相当好看。”
谢长晞习惯吃酒,心思明明白白的,太子对此也没辙,随口应下:“你安分点,我便替你向母后讨来。”随后,他提到了此次前来的正事:“听说你在广招门客,此事太过张扬,恐怕遭人算计。”
谢长晞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道:“怕什么?我有皇兄在呢,何况还有母后和皇祖母!”
谢长昀瞧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既好气又好笑,还想再叮嘱两句,却见侍从慧元在门外探头,显然有要事禀报。他只得作罢,转身准备离开。
“恭送皇兄——”
谢长晞装模作样地行拱手礼,长帔一挥,却听“啪”的一声,藏在软枕下的画本掉在了地上。
一幅春宫图摊在眼前,在场的人俱是一怔。
谢长昀:“……”
谢长晞:“……”
完了!!
和尚春宫图对太子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谢长晞慌里慌张地去捡,嘴上也不忘找补:“皇兄你先听我解释,我这不是身体不舒服,打发时间嘛……”
哪知道东西越掉越多。
胭脂盒、琉璃珠、蛐蛐罐,甚至还有一瓶啪叽碎在地上的酒酿。
谢长晞:“……”
这下是真完了。
太子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火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眉间染上愠怒:“你不是说病了?病了还能看这种东西?!还吃酒?——谢长晞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还心疼上酒了?!”
她哥身体不好,这下气得脸都红润了许多。
谢长晞心虚地说:“皇兄你先别气,听我慢慢解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长昀冷笑一声,“我竟然真信了你的。”
眼见他直接拂袖而去,谢长晞慌乱下榻:“哥,哥!”
她喊得尤为凄惨,太子到底又不禁心软回头,看她能说出什么求饶的话。
谢长晞可怜巴巴地问:“那夜光杯……还给我吗?”
谢长昀:“……”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自己向母后讨去吧。”
待转出厢门,谢长昀整了整衣袖,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侯在一旁的慧元轻声道:“殿下,净业禅寺一案已有结果。住持私下种植禁物雪融香,禅寺已被皇上封禁。”
净业禅寺是祈福圣地,多年来地位稳固,却因为一支没见到影儿的雪融香就此倒台。
祈福三日也是惯例,今年事发突然,决定提前回朝。朝廷内外、民间街巷不知因此生出多少流言蜚语、风云暗涌。
父皇……
谢长昀思绪百转,眸色微沉,“我知道了。”顿了顿,又吩咐道,“九公主那边回头找人盯着点。”
“是。”
与此同时,京城各处势力也都知晓了此次九公主府告示一事。
“寻常人怎么会这般大张旗鼓?其中必定有诈。”
与太子党争锋相对多年的二皇子冷声道:“她就是想出风头而已。”
“小小的安神药也能病上这么多日,此事不简单。”
向来被教导要勤俭的二皇子又是一声讥笑:“装个病,东宫中宫就巴巴送来了不知多少好东西。”
“这……”
“那我们……?”
几人视线相视,心中有了定夺。
……
三日后,九公主府朱漆洞门大开,皇室府邸前向来肃静端重,难得有今日如此热闹的场景。十来个青衣小厮捧着冰镇酸梅汤,穿梭其间,给排队候场的众人消暑。
绕过影壁,穿过三重仪门,舜华堂内,谢长晞听云鬟来报“共有一百二十位名帖”,不免洋洋得意:“哼,我就说嘛,本殿下名动九州,挥挥手就有无数人想要为我效力!”
左边一个白嫩嫩的少女甜甜地说:“不愧是九殿下!九殿下神威盖世!九殿下举世无双!”
此人名作刘盈儿,是扬州首富刘半城的独女,茶业商帮走遍江南,到了京城后却处处碰壁。簪缨世族的公子千金表面客套,背地里都说她是“铜臭商贾”。
唯独谢长晞不同,她都是当面喊。
殿下行事向来大手大脚,从不关注财务进出的精细活,自己建府后,花的比赚的多,母后皇兄远水救不了近火,有时候还得跑到刘盈儿这里,眨巴着眼喊“盈儿妹妹,盈儿财主,借点银子呗?”
刘盈儿性情天真,二人一回生二回熟,今日逗鸟赏花,明日化妆买衣,一年半载下来也相处出了惺惺相惜的真情实意。她今日便是特意前来捧场。
与之相反,谢长晞右手边是一位仪态端庄的女子,头饰单螺髻,身穿晴山蓝齐胸襦裙。
她是工部侍郎家的嫡出千金娄韫,是真正的名门贵族。十一岁时,入宫成为九公主伴读。如今二十二岁,已被摧残得有些心理扭曲。
她不大愿意来,但这次是太子殿下亲自开口,让她多多留意现场,避免生出事端。
娄韫微微一笑,温声道:“今日鱼龙混杂,殿下还应当多加辨识。”她才说一句话,谢长晞就偏过头,捂着耳朵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娄韫:“……”
申时,云鬟走过来:“殿下,时辰到了。”
谢长晞随手将吃了一半的乳酥扔进瓷碟,稍微坐直了身体:“开始吧。”
感谢阅读,欢迎收藏评论灌溉营养液[猫头]
阅读提醒:
1.男女主年龄差3岁,双c双初恋,正文中存在女配男配皆为剧情正常推动,男女主双粗箭头锁死。
2.男女主非完美人设皆是成长型,有真香有拧巴有追妻有宠夫,双向奔赴。
3.感情线与剧情线相互推动,比较慢热,前期感情线与日常比重大,爽点在于女主事业线但不代表她没有挫折。
4.背景朝代人物架空原创,私设服务剧情,部分参考借鉴,请勿代入现实!
5.是新人第一本,能力不足,希望大家多多体谅但一定一定会认真完结的[猫头]
2025.10.20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