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予你 第2章 《春知》Number 2

数学课的后半段，宋知淋难得没趴在桌上画小人。她手肘撑着桌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肚里的猫粮袋——那是早上出门时特意从家里拿的，是小橘最爱吃的三文鱼味。

指尖蹭过包装袋上印着的橘色小猫，眼角余光总往窗外飘。

三楼的窗正对着操场边缘的香樟林，风卷着深绿的樟叶掠过窗沿，簌簌的声响里，她忽然想起林芊眠站在墙下时的样子：

白色校服的领口系得规整，马尾辫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晃，发梢扫过肩头，像株被风拂过的白茅，干净又软和。

下课铃响的瞬间，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桌腿蹭着地面发出“吱呀”一声，前排同学回头看了眼，她也没顾上，抓起书包就往教室外冲。

同桌张郝正把课本往书包里塞，见她风风火火的样子，扯着嗓子喊：“宋知淋！你去哪？不一起去校门口买冰棍？今天老李头家进了绿豆沙的！”

“不去了！”她头也不回，声音撞在走廊的白墙上，折出点仓促的回音，“我去行政楼！”

学生会办公室在行政楼三楼最里头。

她只在高一那年被罚抄校规时来过一次——那次是因为在操场边给小橘搭窝，占了体育课的时间，被体育老师揪到学生会领罚。

这会儿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尽头的打印机“咔嗒咔嗒”运转着，吐出一沓沓试卷。她站在挂着“学生会主席”木牌的门口，犹豫着抬手，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门板，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林芊眠手里抱着一摞社团申报表，大概是抱得久了，小臂微微泛红。

她看见宋知淋时明显愣了愣，长睫毛颤了颤，眼里闪过点意外：“宋知淋同学？你怎么在这里？是找我吗？”

宋知淋往后缩了缩手，指尖还留着门板的凉意。视线不自觉落在她怀里的表格上——最上面一张是动漫社的申请，负责人签名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Q版小人，圆脑袋细胳膊，手里还举着根棒棒糖，倒和她草稿纸上画的何老师漫画有点像。

她不自然地咳了声，把到了嘴边的“谢谢”咽下去，换了句没头没尾的：“你……忙吗？”

“还好，刚整理完这摞表。”林芊眠侧身让她进来，怀里的表格往怀里紧了紧，怕蹭到她。

办公室不大，靠窗摆着张原木书桌，上面堆着半尺高的书，最上面是本《数学竞赛题集》，旁边摊着本笔记本，字迹娟秀得像打印的。

笔筒里插着几支不同颜色的笔，红的蓝的黑的，按颜色排得整整齐齐，连笔帽都朝着一个方向。

她把表格轻轻放在桌角，转身往角落的饮水机走，拿起个透明玻璃杯接了杯温水递过来，指尖碰到杯壁时顿了下，又抽回手擦了擦校服下摆，才把杯子递到她面前：“找我有什么事吗？是有社团的事要问？”

杯子是透明的玻璃杯，杯壁上凝着层薄汗，凉丝丝的。

宋知淋接过来握在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玻璃传过来，暖得有点发烫。

她忽然有点紧张，视线往下飘，落在杯底的水纹上——水是刚接的，还冒着细小的气泡，慢悠悠地往上浮。

“就是……上午的事。”她声音放低了些，怕惊扰了办公室里的安静。

“上午？”林芊眠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指节白皙。

她想了想，眉头微蹙又舒展开，眼里露出点恍然：“你是说翻墙的事？没关系呀，你身体没事就好，何老师后来还问我你有没有好点呢。”

“不是。”宋知淋猛地抬头，视线撞进她清亮的眼睛里——那双眼像洗过的玻璃，能看见里面映着的自己。

她赶紧又移开视线，盯着桌角的社团表，“我不是真的去买药，我是去喂猫。就是操场边那只橘猫，它今天打喷嚏了，我带了猫粮……你没拆穿我，还帮我跟老师说……”她越说越含糊，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谢了。”

林芊眠笑了笑，嘴角弯出个浅弧，眼角的细纹软乎乎的，眼睛里像落了点碎光——大概是窗外的阳光照进去了。“我知道呀。”

宋知淋猛地抬头，眼睛瞪圆了：“你知道？”

“嗯。”林芊眠指了指她斜挎着的书包，指尖轻轻点了点空气，“你跑回教室时，书包侧面的拉链没拉好，露出个橘色的猫粮袋，跟操场那只流浪猫的颜色一模一样。

而且你翻墙跳下来的时候，裤脚沾了片猫毛，浅橘色的，粘在灰色运动裤上，很显眼。”

她顿了顿，眼里漾起点笑意，补充道，“其实我也经常喂它，每天课间都会去看一眼，知道它这几天总打喷嚏，大概是晚上睡在草丛里着凉了。”

宋知淋愣在原地，下意识低头摸了摸裤脚——果然在膝盖内侧摸到片软乎乎的毛，拈起来一看，正是小橘身上的浅橘色。

她原以为自己编的借口天衣无缝，连揉肚子的表情都练了两遍，没想到早被看穿了。

脸上“腾”地一下热起来，从耳根红到脸颊，她挠了挠头，没话找话地扯着嗓子：“你也喂小橘啊？那家伙可皮了，昨天还抢了三年级小孩手里的火腿肠，叼着就往树洞里钻，那小孩追着它哭，我哄了半天才把人哄好。”

“是啊，它是挺皮的。”林芊眠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声音软乎乎的，“上周我带了金枪鱼罐头，蹲在树底下喂它，它吃完蹭了我一裤腿的灰，回去被我妈问是不是在地上打滚了。”

她起身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个小小的塑料盒，盒子是粉白相间的，上面印着只举着爪子的卡通猫。

她把盒子递给宋知淋：“这里面是营养膏，我上周去宠物医院问的，医生说小猫着凉了喂这个管用，比猫粮补。你下次喂它时挤一点在手心，它会舔着吃的。”

宋知淋接过营养膏，盒子捏在手里轻飘飘的，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以前班里同学总说她“叛逆”“难管”，说她逃课去网吧、上课不写作业，连老师都只盯着她的缺点，没人问过她为什么总盯着窗外——其实是在看小橘有没有来晒太阳，更没人注意过她裤脚上的猫毛，甚至没人知道她书包里总装着猫粮。

“你……”她犹豫了下，指尖抠着营养膏的盒子，还是问出口，“你不怕我是故意逃课吗？不怕我其实就是不想上课，找了个喂猫的借口，你帮我跟老师说，万一被发现了，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林芊眠正把散落的笔插进笔筒，闻言抬眸看她，眼神很认真，像在说什么重要的事：“逃课也分很多种啊。”

她抬手指了指窗外，香樟树下，小橘正蜷在落叶堆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尾巴偶尔扫一下地面。“你是为了喂猫，又不是去做坏事，这不一样。而且何老师跟我说过，你上次图书馆管理员搬书，搬了一下午都没喊累，还把散落的书按类别摆得整整齐齐呢。”

宋知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软乎乎的，有点发酸，又有点暖。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营养膏，小声说：“我数学作业总只写前两题，不是不会，是……懒得写。有时候看着那些公式就烦，觉得不如蹲在树底下看小橘打架有意思。”

“那下次我监督你写？”林芊眠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我数学笔记记得挺全的，用不同颜色的笔标了重点，你要是有不会的，也可以来问我，我给你讲。”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林芊眠的发梢上，镀了层浅金色，连她耳后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宋知淋看着她，忽然觉得以前听人说的“规规矩矩的小白杨”不对——小白杨是硬邦邦的，她却像颗晒得暖暖的糖，看着规整，碰着却甜甜的，连说话的声音都软乎乎的。

“好啊。”她抬起头，勾了勾嘴角，是今天第一次笑，嘴角扯着脸颊有点酸，“那我下次不会的题，真来问你了，你可别嫌我笨。”

“怎么会。”林芊眠摇摇头，指了指墙上的钟——时针已经快指到五点了，“快放学了，你不赶紧回去收拾书包？再晚校门口的班车该走了。”

宋知淋看了眼钟，确实快到点了。她把营养膏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侧袋，又说了句“谢了”，转身往门口走。

刚拉开门，又停住脚步，心里有点没底，回头问：“你说你也喂小橘，明天课间……第二节下课有十分钟，要不要一起去看它？我带猫粮，你带罐头。”

林芊眠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像盛了一汪春水，她用力点头：“好啊，我带金枪鱼罐头，它最爱吃那个。”

宋知淋“嗯”了声，转身跑了出去。走廊里的风迎面吹过来，带着香樟叶的清香，掠过脸颊时凉丝丝的。

她摸了摸书包侧袋里的营养膏，盒子还温着，忽然觉得，好像明天的数学课，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办公室里，林芊眠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白色T恤的衣角在风里飘，像只轻快的小鸟——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9月15日，宋知淋同学来道谢。她承认是去喂猫，不是生病，眼睛有点红，大概是不好意思。约好明天课间一起喂小橘，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亮，像落了星星。”

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浅浅的字迹，窗外的阳光斜斜地落在笔记本上，把“眼睛很亮”四个字，晒得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