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鹤许是憋不住气,猛然抬头,带起的水折出七彩的颜色,光影婆娑,又淅沥落下,水面一阵翻涌,只见老鹤仰头,修长的脖颈凸起一块,随即顺利滑下,许是落入胃囊。
洛黎看着挂在天际不落的金乌,长长叹了一口气,感情这老鹤只是饿了。他探头去看清澈但并不见底的潭,不见一尾鱼的踪影,摸着下巴琢磨这老鹤是如何守株待兔逮着这一口粮的。
“老鹤,你若是心里有什么苦楚,不妨与我聊聊?”
洛黎此厢话音才落,老鹤转过身,只给他留了个寂寥又孤傲的背影。
他不死心,扒着栅栏与它一同挪了几步,又道:“我嘴巴很严的,你放心。”
老鹤撇头,豆豆大的黑眼珠子好似露出一弯白仁,张口,一声鹤鸣。
“树洞树洞,重点在说,并不在听的人这儿。”洛黎强行向他灌输了些鸡汤,有没有毒,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老鹤约莫是意会了。
老鹤猛地展翅,“唰啦”一声,低空向他急速掠去,吓得洛黎矮下身子,抱头瘫坐在地,头顶似倾盆的雨,落了他满身,待呼啸声从头顶过去,洛黎指着已经飞远的老鹤,破口大骂,骂了些什么,老鹤也听不见。
他甩着袖子回屋要去换衣裳,才到偏房门口,又被司命唤住,冲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去。
洛黎左顾右盼,瞧着司命那带着点蔫儿坏的小眼神,总觉得没啥好事,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甚至算不清司命究竟高他几阶,随意拨弄了下头发,小跑着去了偏殿。
他前脚才迈过门槛,身后殿门悄无声息地合上,本就昏暗的光线,瞬间被黑暗吞噬,呼吸间,远处屏风后似有亮光闪现,火苗似随风舞动,映出屏风上栩栩如生的仙鹤西驾图。
“司命?”洛黎心里发毛,反手去推身后的朱门,纹丝不动,他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走一步喊一声矮一寸,无人应答。
他绕过屏风,一眼便瞧见榻上早已备好蒲团和茶水,正中间还叠着几枚仙桃,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丝丝熟悉的酒香,令人好不怀念。
“说小话最好的方式,是秉烛夜谈。”
“这摆设,这打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上演一出地府游记。”洛黎一翻身,爬上了坐塌,两腿一盘,抓了炕桌上的桃,“不知司命要谈点啥?”
司命虽一番故弄玄虚,但眼前这些,洛黎着实想不出来,除了与他再谈轮回的事,他俩之间还有别的什么需要避着旁人的。
可转念又觉得不该如此,司命前段时间甚至将所谓的绝学交予他,莫不是和光君要回来了?
“你上天庭已有数月,和光君……”
果然。
洛黎抓着咬了几口的桃随意摆摆:“无碍,既然和光君都要回来了,那我……”他故作大方,可离开的话,还是很难洒脱说出口,“不过我有个要求。”
司命原先有些莫名的神色,忽然展开,饶有兴趣“哦”了一声,手撑下巴,冲他扬了扬:“什么要求?”
“我希望能投胎到富贵人家,”洛黎转了身子,双目直勾勾盯着司命,“就那种一出生就可以少奋斗一辈子的那种。”
“我记下了,日后若是有机会,会给你安排的。”司命手指叩着桌面,“笃笃笃”一声又一声。
“怎么还要日后?”洛黎有些无语,“本来就是你犯下的错,抬腿踹人就算了,怎么能连最基本的补偿都不给,太无赖了。”
司命只觉得有趣,眉目含笑,道出了真相:“放心,即使日后和光君回来,你也可以安心留在天庭。”
“你在安慰我?”
“一切自有命数。”
司命偶尔的故作深沉,真是让人不适应,明明是个酒鬼来着。
“你来天庭也有段时日,见了不少仙真,和光君的事情想必也你道听途说了不少,我寻思着日后你与同尘君免不了要公事,思来想后,还是觉得提前将话说清楚的好。”
司命见他沉默,又道:“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不妨你先说说你已经知道了哪些,我再查漏补缺?”
“是听过些零碎的片段,”洛黎挑着眉,缩着脖子凑近低声说道,“总觉得他俩应该是一对,但又觉得不像,”他看着司命,不确定地说,“莫不是相爱相杀?”说着,又摇头否定,“都说神仙不能有情,约莫更像是彼此爱而不得。”
司命看他说话时,五官灵动,觉得有趣,抬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白瓷瓶,拔了塞子,酒香四溢。
“对,也不对。”他浅浅喝了口,闭着双眸,似是回味无穷。
“说说。”
“和光君下凡确实有一部分同尘君的缘由,但更多的是他自己,不过这也不重要。”司命又浅尝了口佳酿,舌尖掠过唇边,意味深长,“用凡间的话来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俩确实不是一对。”说着,他也摇摇头,眼底泛着丝丝疑惑,“可自和光君下凡后,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洛黎听到此处,脑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先前只觉此事不过是“他追她逃他插翅难飞”的狗血剧情,哪里想到这其中的曲折超出他的想象。
“不对呀,司命。”洛黎眉头一皱,觉得此事断然不会就这么简单,“若是按着你说的,有意的落花是和光君,那无情的流水同尘君为什么这么针对我顶了和光君的名号?”
司命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间,指尖触碰之处有光一闪即逝,司命神色一怔,速速收了手,半起身凑近去看,拇指划过,又不见仙光,虽心怀疑惑,但也权当是自己看差了眼。
“问题就出在这儿,和光君与同尘君道明心意后被婉拒,便自请下凡去历练,哪里知道同尘君突然就开了窍,要跟着一同去。”
司命这一声咋呼,虽屋外天光亮堂,但四周一片寂静,偶尔自天府宫顶路过的仙真也不在少数,洛黎慌忙抬手要去捂他的嘴,被他反手一巴掌拍落。
“您小点儿声,是生怕旁的仙真不知道您老人家这么八卦吗?”洛黎揉着被打红的手,左顾右盼,瞧着猥琐得紧。
可他话音才落,忽而耳边响起蓝采和当时在瑶池仙宴上的快板声,他拍着大腿直起身:“哦去,当初瑶池仙宴上,蓝采和说的竟然是他俩的事!”
洛黎只觉额间似有细汗渗出,怪不得这故事他越听越是熟悉。
“哎呦”,洛黎捂着额头,垂眸看向斜倚在靠垫上的司命,仰头正对着瓷瓶美美饮酒,再看落在脚旁的桃,已经凹进去一角:“你这是作甚?”
“还说我嗓门大,你也好意思。”
洛黎闭目深吸口气,随着身子坐下,缓缓吐出,这厮真是睚眦必报,他定是在报复自己刚刚喊了他老人家吧!
“不行,我得赶紧收拾收拾,寻个离启明殿远些的院子住下。”
洛黎身子还未起,又被司命唤住,摆摆手示意他放心。
“我前些日子思前想后,为何会引渡错了仙家,近来终于有了结论。”
司命将手中的瓷瓶放在炕桌上,右脚叠在了左膝上,不住晃荡。
“答案显而易见,不就是你喝酒误事?”洛黎丝毫不给司命留有面子,这事情哪里还需要思量?
“不不不,”司命食指左右摇摆,“按着原定的时间地点,你不该出现在那个位置。”
如今再提起那晚的事情,洛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日自己之所以会留下加班,是临时额外加派的工作任务,只因着当时拜托他的人,曾对他有提携的恩情,而且若不是他自己贪公司那点车费报销,也不会在工位上小眯一会儿,他若是刚完活就走了,许是也不会发生后边的事。
“那也不对,临时加班对我们这个行业很正常。”洛黎两眼一眯,想自己定是被司命带偏,才会觉得不对劲,“再说,神仙下凡渡劫啥的,不都是失忆的,你莫要欺我仙侠剧看得少。”
“谁家仙真下凡历劫是要失忆的?失忆了咋去积攒功德,完成任务重返天庭啊!”司命腿也不晃荡了,上下打量着洛黎,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
洛黎一时语塞,这,他倒是真没想过,司命如此一说,他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可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并没有存在很久,他总觉得司命这厮很有搞营销的能力,说的话总莫名令人信服。
“那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还得查!”司命只觉得蹊跷,仙家重返仙班,时辰方位都是既定命数,他就算喝得烂醉,也不该出这样的岔子,当然他也没有想要推脱责任的意思,若不是南天门外他自己那神之一笔,一切也不会如此截然不同。
“那若是查清楚了,你会怎么办?”
“怎么,你是担心和光君若是回来了,我们便会将你踹了?”
司命看着没再开口的洛黎,下了塌,赤脚走向殿门,拂袖推开,光线簇拥着涌入殿内,照亮了烛光所触不及的角落。
“安心,万事都有我和太白顶着呢!”
司命:自己造的因,还得拖着白帝子一起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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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