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一群人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这些陌生人丝毫没有做客的自觉,冒然闯入葬礼,直接而粗暴控制住整个现场。他们穿着统一制服,高大壮硕,五官深邃立体,明显区别于在场其他宾客。
是外国人。
当然,并不全是——温颂橙被迎面雨意吹得眯起眸,看向一众保镖为首的男人。
裁剪得体的西装裹住精硕身材,男人拥有一副好皮囊,骨相却冷锐锋利,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带着强势的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让人无所适从。
温颂橙站在过道边,男人朝他径直走来。
两人距离无限拉近,擦肩而过的瞬间,温颂橙余光见他肩袖沾了雨,随之撩起的风浸满寒意,吹拂过温颂橙的面庞。
熟悉的、在记忆中封存的气息。
男人错过他,走向高台摆放的棺椁。
温颂橙没有回头,耳畔风声渐息,他的目光望着门外长夜,空茫而恍惚。
他想。
好久不见啊,牧今越。
黑衣保镖面色肃穆,将葬礼现场所有的躁动强行按压下,连强烈挣扎的逝者表哥范卓都被捂住嘴拖了出去。
众人噤声,不敢再轻举妄动。
四周陷入诡异的沉寂里,那些探究的视线不约而同、隐晦地都落到男人和那副年轻人的棺椁之间。
牧今越长身静立,一只手扶着棺木边沿,就那么低垂着眸注视棺中尸体许久,许久。
久到让人觉得那里站着的仿佛不是活人,而是一座俊美而冰冷的雕塑。
半晌,他终于开口:“出去。”
所有人都被牧今越的手下请了出去。
教堂内清场,只剩牧今越和尸体待一块儿,不知要干什么。比起哐哐砸门呐喊抗议的范卓,作为尸体本人的温颂橙才应该是全场最担心的。
毕竟。
牧今越那么恨自己,也许会虐尸泄愤的。
——如果他就是凶手呢?
思及此,温颂橙眸色一深,抬了抬眼,越过小声议论的众人,望向教堂侧面镶嵌的玫瑰花窗,切割成花瓣形的彩色玻璃,目测仅两米多的高度。
站在雨夜里,温颂橙撑着伞,挥手招来几个被派来监视他的保镖,低声吩咐几句。
过了会儿,牧今越手下被范卓吸引走注意力,双方语言有壁,沟通无果,不耐烦后七手八脚把人按住。
并未注意,在场还有一个白衬衫青年悄无声息消失在视线里。
避到无人发觉的角落,温颂橙踩着保镖寻来叠在一起的两个废弃木凳,往上一蹬,往四周巡视一圈后,安心扒在玻璃窗外偷窥。
他想看看,牧今越要做什么。
教堂内。
满室寂静,壁灯烛火微微摇曳,闪烁的光照着男人毫无情绪的侧脸,牧今越站在忽明忽暗里,用目光一遍遍描摹棺内年轻人沉睡的容颜。
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一年、三年、六年……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人一生最意气风发的时间,足够让他跟过去桥归桥,路归路,去过普通人幸福安稳的日子。
可是。
怎么你躺在这里,还是那么狼狈。
牧今越目光落在他平静安和的眉,那双闭着再也不会含笑的眼睛,忍不住冷笑:“温颂橙,这就是你的正确?”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就像当年,温颂橙清澈明亮地看着他,声音像夏日小泉流水:“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回应他的,也是牧今越的哑口无言。
又过了很久,久到彩窗背后偷窥的温颂橙忍不住眨了眨睁得酸涩的眼睛,对方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牧今越伸出手,朝棺中俯身。
温颂橙注视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打开手机录像,贴着玻璃,镜头对准男人,随之,他透过屏幕看见——
男人弯下腰,轻轻拥住了那一片单薄的身体。
他贴近他耳边,轻声呢喃。
他的手指,抚过他柔软的黑发。
他的唇,珍重而又虔诚地贴在他冰冷没有温度的眉眼,落下了一吻,久久未离开。
将这一切目睹在眼底的偷窥者,惊诧地瞪大双眼。
透过玫瑰花窗,室内景象都蒙上了一层油水般的彩色,男人与尸体在光怪陆离里相拥,就像久别重逢的一对爱人,眷恋缱绻。
此时此刻,温颂橙恍然大悟——
牧今越不讨厌他,也不恨他。
牧今越爱他。
没有人会去亲吻一具尸体的,除非他爱他。
木凳嘎吱嘎吱响,温颂橙像逃避洪水猛兽似的跳了下来,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看了场荒谬戏剧的恍惚里。
怎么可能会这样。
向来冷静的思维运行成乱码,分不清自己踉跄逃离的方向。
直至拐角,他嘭地撞上一个人。
思绪回笼,温颂橙抬头,一个魁梧宛若小山似的人堵在他面前,就那胳膊上的肌肉捏死他能跟捏小鸡崽一样。
对方眯着一双灰绿色眼睛审视他,表情不善。
随后,对方指了指不远处堆叠的木凳,用不太熟练的中文问他:“你、干甚?”
温颂橙:“……”
夜黑风高,居然被牧今越手下抓包了。
温颂橙被“礼貌”请回接待处时,范卓竟然还有力气闹腾:“你们这是犯法的!放开我,我要进去!!!你们要对我表弟做什么——”
范卓被反手按押,温颂橙姑母情绪也将近恐慌崩溃,推搡这些人:“小卓!放开我儿子!你们是什么人——帮帮忙啊,求求你们了,不要动小橙……”
瘦小的中年女人脸上糊满了泪水,终究有不忍心的,出来扶住她:“温姨,你别担心,那个人不会对颂橙哥做什么事的。”
女孩生着一张略带病态的瓜子脸,齐肩短发,气质清丽,她微侧着脸,藏在黑发下的助听器便露了出来。
姑母抓住她的手:“周舟,你知道他。他们要干什么?”
周舟摇了下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在她身边始终站着个男人,眉目端正俊逸,肤色被晒得有些黑,T恤露出的一截小臂肌肉结实,毫无一丝累赘。
他双手抱臂,饶有兴味看好戏的样子。
周舟听两人吵得头疼,她无奈拽了下身旁男人:“哥,你去劝劝范卓闭嘴吧。”
男人叫叶渡。
周母带着周舟和叶父再婚,两人是异父异母的兄妹,是姑母家对门的邻居。四个小孩算得上一块长大,但叶家兄妹只跟温颂橙玩的好,对于范卓……
叶渡闻言动身,蹲到范卓面前,懒散道:“听到没?我妹喊你闭嘴,再闹我揍你。”
“叶渡你!——”
“你什么你?温颂橙都走了,生前你不给个好脸,死后你倒在这儿要死不活了。”叶渡靠近他,悄声说,“该不会……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吧?”
范卓瞳孔一震,但很快他就掩住了神色,抬起头还想狡辩几句。
下一瞬,教堂大门在面前豁然打开。
雨夜路灯下,一道惨白的光线投在男人坚冷的下颌线,映出面色冰冷森然。
牧今越走了两步,站在按跪地上的范卓面前,淡漠睥睨,见他蠕动着嘴唇说不出半个字,和刚才叫嚣的模样判若两人。
随后,牧今越接过手下拔出的战术刀,微弯下身,刀刃缓缓划过范卓眉骨上那条旧疤,他轻声问:
“范卓,你忘记这条疤怎么来的了?”
冰凉的温度引起身体颤栗,可范卓动也不敢动,脑海里关于这条疤最初的回忆爆炸一般涌来。
当年,他还没被退学之前,整日和社会上的人厮混,在校外惹上了大麻烦,他不敢现身,报的却是温颂橙的名号。
温颂橙被围堵在小巷子里。
本以为温颂橙至少会丢了半条命,没想到再见他居然毫发无伤。而他身后站着个衣着矜贵的少年,同样用现在这般看死人的目光盯着范卓。
他当时干什么来着?他矢口否认是自己闯的祸,反而大骂温颂橙和那个少年,让他们滚。
不知天高地厚。
当晚夜深,温颂橙不在。范卓被少年叫来的人拖到巷子里打得奄奄一息,最后,少年用刀尖缓慢而优雅地刻下了这条疤。
皮肉翻裂的痛他到现在都记得,还有少年说的话。
“当年不是告诉过你——下次见到我,要夹着尾巴说话么?”
一瞬间,全想起来了!
六年前那个少年的身影和眼前男人叠合在一起,范卓浑身颤抖起来,他终于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样的疯子。
像那夜一样,他趴在男人脚边颤声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前一刻还嚣张至极的范卓,下一秒便如鹌鹑般匍匐在神秘男人脚下,众人顿时惊得不敢说半个字,生怕招惹了这个人。
牧今越直起身,把刀扔给旁边人。
他漫不经心道:“进去吧。”
一时间没人敢动,各自面面相觑。
周舟扶着哭得快晕厥过去的姑母先一步踏进大门,路过时,还是忍不住眼神复杂扫过他。
然后是叶渡,他朝牧今越颔了颔首。
今夜的雨下得突然,前来悼礼的人不敢再待下去,也不能站外面淋雨,纷纷告辞回家。
温颂橙撑伞站在角落,询问今天跟着他乔装进去的记者都拍好素材了吗。
记者点头,拍拍胸脯保证自己回去后,绝对能靠这些照片扭转舆论,大小姐就不会骂少爷了。
温颂橙笑了下,事情做的差不多,他准备离开这里了。
走到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前,温颂橙终究忍不住回头,再远远望了站在教堂大门前的牧今越一眼。
没想到,这一眼,他神色顿惊。
那个灰绿色眸的外国人手下站在牧今越身后,正对着他低声说些什么。
对方话一停,还抬手指向温颂橙所在的位置,意味明显。
该死的,这人在打小报告!
而后,牧今越似乎也朝这边投来目光,隔着雨幕朦胧不清,直至打小报告的那人走到温颂橙面前,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我们老大,有请。”
“………”温颂橙回头看了下自己身边寥寥无几的保镖,再数完对方的人数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一趟,算是脱不了身了。
温:(意图逃跑)
哈伦:blablabla老大有偷窥狂!
牧:(高冷)(发号施令)把他给我抓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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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