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咪可太好养活了。
随便给她一点食物,一点水,她就能活下去。
尤其是听得懂人话的小猫咪,简直就是来报恩的!
然而程诗韵敲到肉垫都肿了,谢时瑾都没来给她开门。
她累得筋疲力尽,才想起来谢时瑾没戴助听器,就算她把门拍烂,谢时瑾也听不到。
……
谢时瑾的两只耳朵都听不到。
高一入学,谢时瑾还没戴助听器。他性格怪孤僻的,也不爱跟人玩,时常捧着一本书看,很像书呆子。
虽然他成绩不错,但老师们不怎么提问他,班里也没人察觉到他耳朵的异常。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英语老师。
高考英语总分150,单听力就占30分,分值大。为了提分,老师每周都会拿两节课专门给他们练听力,他们班的听力均分就没低于过25。
但谢时瑾的听力分数奇低,可其他主客观题,他又接近满分,英语老师觉得非常奇怪。
而这次月考,谢时瑾直接没涂答题卡,英语老师就把他叫到办公室去训话了。
那天,程诗韵正好在办公室帮忙分数学卷子。
她英语考了148,听力全对。
谢时瑾才118。
彼时,程诗韵还在窃喜,粗心大意可不行啊,高考阅卷老师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程诗韵也以为他要解释。
于是她悄悄偏过头,目光挪到他身上,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办公室里静了几秒,传来的却是谢时瑾平静又清越的声音。
他说。
“老师,我听不到。”
……
收了月假,谢时瑾戴上了助听器。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站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台下忽然有人举手举报:“老师,谢时瑾上课戴耳机。”
霎时间,所有人都扭过头。
谢时瑾抬起头,五十多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数学老师也在打量他:“谢时瑾?”
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
“他胆子真大,老张的课也敢戴耳机。”
“你下次月考考第一,你骑老张头上都行。”
“但他也不能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为所欲为吧,戴耳机上课太不尊重老师了。”
“装什么逼……”
这些议论声落到谢时瑾的耳朵里,混着助听器里轻微的电流声,像蚂蚁在耳道里爬。
蓦地,一个甜润却又义愤填膺的声音传来,吹走了那些蚂蚁:
“眼睛瞎了就去治。”
“那不是耳机,是助听器。”
谢时瑾看到的,是少女纤薄泛红的耳朵,和高高束起的马尾。
……
程诗韵不明白,为什么谢时瑾明明听力不行,还不配助听器。
后来她就知道了。
怎么说,就跟青春期的牙齿一样。
程诗韵有一对虎牙。
冉虹殷担心她的虎牙挤到其他牙,会越长越歪,初一就带她去矫正了。
当了两年钢牙妹,上高中后摘了牙套,她一口牙就整整齐齐好得很。
但不是所有家长都能这样及时在意,有的是没发现自家孩子有问题,有的是舍不得花钱,当然也可能是实在拿不出闲钱。
程诗韵上网搜了,一副助听器要好几千。
更何况,谢时瑾太会藏了。
如果他不说,没人发现他耳朵有问题,只当他高冷、内敛、不合群,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
程诗韵很难想象,他听不见老师在讲台上讲的知识点,听不见课堂上同学的讨论声,甚至连后排男生说他的坏话都听不到,他是怎么挨过那两个月的。
他的世界,万籁俱寂。
……
同桌之后,程诗韵问过谢时瑾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她很体贴的,怕伤他自尊,程诗韵的声音很小,又怕他听不到,特意靠得很近,几乎要挨到他的肩膀。
谢时瑾侧过头,入目是她弯弯的眼睛,以及腼腆又好奇的笑。
她的唇角翘得不算明显,涂过唇釉的唇被牙齿咬得陷进去一点儿,像只兔子。
老师来得突然,程诗韵自然也就没得到答案。
傍晚,程诗韵跟同学去买鸡排。
然而一出校门,她就看见谢时瑾被一个中年男人拽着胳膊。
他们有一双十分相似的眼睛,眼褶深,眼珠浅,泛着蜜蜡一样的淡褐,柔和通透。
因为太相似了,所以只一眼,程诗韵就知道他们是父子。
男人凶神恶煞,嘴里一直在骂。期间,谢时瑾挨了一巴掌,男人还想再扇一巴掌,被谢时瑾抓住了。
青春期的男生力气都特别大,男人挣了几下都没挣开,最后被保安架走。
围着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程诗韵也被同学拉着往鸡排店走。
等谢时瑾处理好手头的事,回头一望,刚才被吓到呆滞的女孩已经跑没影了。
回到教室,程诗韵还没缓过神,犹豫着要不要问一下谢时瑾发生了什么事。
谢时瑾却主动开口:“就是这样。”
“你说什么?”程诗韵没听清。
他抬眼望过来,眼神依旧平静:“我的耳朵,就是这样聋的。”
*
天空飘起了雨丝。
程诗韵爬上天台。
谢时瑾不给她开门,她只好另辟蹊径了。
她可以先跳到邻居家晾衣服的阳台,然后再跳到谢时瑾家。
天台距离六楼邻居家延伸出来的阳台,有个两三米的样子,距离地面可有十几米!
风一吹,程诗韵的胡子都抖了抖。
一失足,则成猫咪恨。
但猫咪天生擅长跳跃,程诗韵后腿微微发力,身体像团轻巧的毛球般腾空,稳稳落在了邻居家的阳台顶上。
她好厉害!
程诗韵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快崇拜死自己了。
天底下怎么有她那么聪明勇敢又重情重义的小猫咪呀。
邻居家和谢时瑾家的阳台,只有一臂宽的距离,程诗韵弓了弓背,奋力一跃,钻进了不锈钢护栏里。
没刹住车,小猫打了两个滚,撞到一盆栀子花才停下来。
栀子花开得真好。
洁白的花瓣纯洁无暇。
能照顾好花的人,也能照顾好一只猫吧。
然而谢时瑾家的阳台窗户紧闭。
一张小猫脸贴到了玻璃上,屋内灯光明亮,陈设简单,干净整洁。
程诗韵先注意到神龛上的一副很新的遗像,旁边摆放着新鲜水果,她不知道那是谢时瑾的谁。谢时瑾的家长,从来不参加家长会。
视线往下,客厅的餐桌上还有一个蛋糕!
好大、好漂亮的蛋糕。
程诗韵数了数,蛋糕上有18根蜡烛。
谢时瑾今天过生日吗?
今天是农历六月初九,也是她的生日啊。
程诗韵从小到大一直过农历生日。
提前一个月,程诗韵就会看日历,找自己的生日在哪一天。
如果在周内,早上她妈会专门给她煮碗面再打一个荷包蛋,晚上等她爸回来做大餐。
如果在周末,她就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玩,玩累了回家往沙发上一躺,手一伸,水果零食就会从手心里长出来。
那天,她可以吃好多她爱吃的菜,浪费一点也没关系,还有收不完的礼物和贺卡。
谢时瑾家的客厅里冷冷清清的,似乎连陪他一起吹蜡烛的人也没有。
好孤独的生日。
程诗韵在阳台上转了两圈,谢时瑾呢?
屋里突然黑了。
月光惨淡,房间如同一个巨大的容器,填满了黑暗。
谢时瑾关了灯,从黑暗里走出来。
他拉开椅子坐到餐桌前。
桌角有一份报纸:[2016年7月12日晚21点37分,仪川大道与步行街交叉口,发生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一16岁女高中生被撞身亡,初步判断肇事车辆为银色或白色小型轿车,请广大市民朋友提供线索……]
谢时瑾没有戴助听器,耳畔却总是萦绕着女孩的啜泣。
女孩靠在他怀里,眼泪滑落进他的掌心: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我不想死……”
死寂里,一点火星窜起。
谢时瑾摁下了打火机。
橘红色的火苗在他指尖跳动,他垂着眼,一根接一根,把蛋糕上的18根蜡烛都点了起来。
……
烛光照亮客厅。
餐桌上都是程诗韵爱吃的菜。
忙活了一晚上的程京华解开围裙,坐了下来。
他手边的座位上,放着一只旧毛绒玩具熊。
人死之后,她生前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子都是要烧掉的。
程京华一件都没舍得烧。
他总觉得,女儿还会回来。
这些东西得留着,等她回家用。
那只玩具熊,还是程诗韵上小学的时候吵着要买的,现在已经很旧了。
程京华摸了一下玩具熊的耳朵说:“小熊的耳朵掉了,爸爸自作主张给你缝了一下。”
“以前家里这些事都是你妈妈在做,爸爸也没学过。”
“所以对不起啊宝贝女儿,爸爸手比较笨,缝得不好。”
程京华又摸了摸冉虹殷的头发,问她:“老婆,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冉虹殷指着桌上的蛋糕,欢喜地拍手说:“生日,生日,有蛋糕!”
“对,是生日。”程京华喉结动了动,声音哽咽,“今天是……我们宝贝女儿的生日。”
“我们的女儿18岁了。”
……
程诗韵18岁了。
在18岁生日当天,她变成了一只猫。
风餐露宿,不能回家。
程诗韵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
她能活着,能再次见到爸爸妈妈,她就已经觉得好不可思议。
但人都是贪心不足的。
如果可以,她想再许一个愿望。
她希望爸妈身体健康、平平安安,还希望……
希望谢时瑾能上大学、好好生活。
程诗韵抬起小猫爪,轻轻摁在冰凉的玻璃上,小声呢喃。
“生日快乐,程诗韵。”
……
“18岁快乐。”
玻璃窗上,烛火摇曳。
暖黄的光漫在谢时瑾脸上,把他平日里清冷的眸色映得浅淡,注视着蛋糕的神情莫名温柔。
他对着空气,轻声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考上清华了。”
“清华。”
他重复了一遍,仿佛在说给谁听。
但他身侧只有漆黑空旷,无人回应。
少年哽咽了一下,嗓音嘶哑:“通知书明天就来。”
“但我,等不到明天了。”
“对不起……”
对不起那天他赶去时太晚,鲜血不断从她的口鼻涌出来。对不起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找到肇事司机。对不起他被困在那个噩梦里,再也没办法撑下去。
他的眼睛,像冬去春来时解冻的湖水,被风一吹,起了涟漪。
……
“不哭不哭。”
冉虹殷抹掉程京华脸上的眼泪。
冉虹殷忘记了很多事,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总是指着墙上的照片,问程京华那是谁。
今天,程京华做了一大桌子菜,还买了蛋糕,冉虹殷知道今天是过生日,却想不起是谁的生日。
但看程京华哭了,冉虹殷的眼睛也红了,像被传染了一样似的难过。
她摆着手重复:“不要哭,不要哭……要笑啊,要开心。”
“好,不哭,都不哭。”程京华给妻子擦了眼泪,深吸了口气,努力扯出一点笑,“今天是成人礼,天一亮……咱们的小云朵就是大人了。”
他看向餐桌对面的空座椅,声音格外温柔。
“吹蜡烛吧,宝贝女儿。”
……
呼——
谢时瑾微微俯身,吹掉了蛋糕上的蜡烛。
橘红色的火苗接连熄灭。
黑暗降临的前一秒。程诗韵听到谢时瑾在叫她的名字。
声音很轻,落在耳边:
“生日快乐,程诗韵。”
他喜欢六年的女孩,今天十八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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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