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淹没了她。
洛汀哑梦见自己趴在一个人宽阔的背上,那人背着她,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沙滩上行走。海水是凝固的墨色,天空低垂,没有星辰。她能闻到空气中咸腥与腐朽交织的气味,那是……死寂之海。背着她的人,有着绿色的、微微闪光的麻花辫——是初代永生者。
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包裹着她,仿佛找到了同类,找到了归宿。她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初代的肩膀。
那身影停了下来。
然后,他缓缓地、以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转过头。
那不是一张完整的脸。皮肤像是高温下的蜡像,正往下流淌,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搏动着的组织。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洞。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是两个不断旋转的、幽绿色的漩涡,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吸进去,碾碎。
“呃…啊……!”
洛汀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做噩梦了?”
身侧传来带着睡意的、慵懒的声音。牧野支起身,克莱因蓝的眼眸在昏暗中像两簇幽静的鬼火。他没有开灯,只是伸手,温热的手指精准地找到了她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毛茸茸的灰色猫耳。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用指腹轻轻揉捏着猫耳根部最敏感的区域。一种混合着羞耻和生理性舒适的战栗瞬间窜过洛汀哑的脊椎,奇迹般地,那几乎要让她尖叫的恐惧感,竟然真的在他的抚摸下一点点消退。
“看来戒断反应比预想的强烈。”牧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评估后的冷静,“你的潜意识正在剧烈扰动。这种精神层面的‘排异’,需要更专业的环境来疏导。”他冰凉的唇碰了碰她的额头,提出一个看似体贴的建议:“永夜的诊疗部有最先进的设备,或许……”
“不!”
洛汀哑几乎是尖叫着打断他,身体猛地向后缩去,仿佛那两个字是烧红的烙铁。去永夜?在那个危险的地方,躺在陌生的仪器上,任由更多人窥探她混乱的大脑?让他们发现初代的低语、绿色的印记、那些令人不安的闪回?绝对不行!那感觉比面对噩梦更让她恐惧。
她的过度反应让牧野微微挑眉。
洛汀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强迫自己软化下来,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悸和刻意营造的依赖,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我…我不想去别的地方…陌生的地方…我只想在这里…只要你…只要你陪着我就好…”她仰起脸,深灰蓝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脆弱的水光,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底深处的警惕与算计。
牧野凝视了她几秒,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随即化为一种纵容的温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将她重新揽回怀里,力道不容拒绝。“好,依你。”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带着雪松与机械的冷香,“那就用我的方式帮你‘疏导’。”
天光渐亮,牧野像往常一样,将一天份量的蓝色理智维持剂放在床头,看着她服下。这与之前戒断的白色“糖果”截然不同,是她在这个疯狂世界里保持清醒、不至于被那些徘徊在低理智值边缘的诡异存在拖入深渊的基础。然后他才离开别墅,去处理他所谓的“工作”。
偌大的别墅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无处不在的、沉默的监控。
洛汀哑蜷在客厅那张巨大柔软的沙发上,试图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初代那张融化的、漩涡状的眼睛,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书页间。她烦躁地合上书。
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和神经在这几天高强度的“课程”后,正处于一种被过度开发和重塑后的敏感与疲惫状态,所以才会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连白日也不得安宁。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对面墙壁那繁复华丽的维多利亚风格墙纸上。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仿佛在等待随之而来的、来自暴力克隆体课程中训练出的“疼痛预警”。那些扭曲的幻觉图案,与她被迫忍受电击或鞭打时眼前闪现的火花与色块,产生了令人不安的重叠。
忽然,那些交织的藤蔓与玫瑰图案,开始扭曲、变形。
藤蔓的脉络变成了密集的血丝,玫瑰的花心缓缓睁开,变成了一只只没有瞳孔的、空洞的眼睛。它们齐刷刷地转向她,无声地凝视着。
洛汀哑猛地闭紧双眼,用力甩了甩头。
再睁开时,墙纸恢复了原样,依旧是精致而无生气的图案。
幻觉。是戒断反应,理智值波动,还是多重“训练”后精神濒临崩溃的征兆?她不知道。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抱紧自己的膝盖,长长的裙摆下,灰色的猫尾不安地在地毯上扫动。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空气中一丝极不自然的色彩流动。像是一抹淡紫色的纱幔一闪而过,带着浓郁的、属于梦境的慵懒与失真感。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她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只觉得心头莫名一跳。
是谁?又是幻觉吗?为什么莫名联想到那个……曾经在永夜疗养舱里沉睡的诡异少女?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也驱散了那诡异的既视感。不能再想了。
为了摆脱这种令人不安的恍惚,她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阳光明媚,庭院里的喷泉闪烁着虚假的光泽。这里温暖、奢华、一尘不染,与地下室那个冰冷、绝望的水泥盒子天差地别。
她不能再回到那里去。
“必须要活着。”她在心里对自己重复,这是支撑她度过地下室时光的唯一信念。可是,活着,然后呢?像现在这样,作为一只被精心饲养的、等待不知名命运的笼中鸟吗?
逃跑的念头从未真正熄灭,只是被更深地埋藏起来。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契机。或许,那个被她烧掉坐标所指的地方,会是契机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左臂内侧那个早已消失不见的绿色印记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热感。
她下意识地捂住手臂,心跳漏了一拍。
这感觉……和当初在地下室发现它时一样!
下午,牧野回来了。
他似乎心情不错,手里还拿着一份包装精美的甜品。看到洛汀哑蜷在沙发上,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将手放在她的头顶,顺着她柔软的发丝,一路抚摸到那对敏感的猫耳。
“今天乖不乖?”他随口问着,手指熟练地找到耳根,不轻不重地揉按着。
“嗯……”洛汀哑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鼻音,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甚至下意识地想要迎合那带来慰藉的触碰。这种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她的理智在尖叫,身体却早已被驯化,诚实地反馈着愉悦。这其中有被驯服的屈从,更有色情克隆体在她身上开发出的、近乎条件反射的敏感带操控。
牧野显然很享受她这种矛盾的反应。他俯下身,冰凉的嘴唇蹭了蹭她另一只猫耳的尖端,带来一阵更剧烈的战栗。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因为不安而在身后轻轻摆动的猫尾上。
他伸出手,没有粗暴地抓住,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态度,从尾巴根部缓缓梳理到尾尖。那动作缓慢而充满占有欲,仿佛在抚弄一件专属于他的私人物品。
洛汀哑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脸颊染上绯红。她想躲开,身体却软得没有力气。
牧野低笑,将她的猫尾缠绕在自己修长的食指上,一圈,又一圈,形成一个温柔的桎梏。“我的哑哑,连这里都这么可爱。”他喃喃道,克莱因蓝的眼中翻涌着浓稠的、近乎痴迷的暗光。
洛汀哑羞耻地别开脸,却恰好对上旁边装饰镜里牧野的侧影。他微微偏着头,那双不属于人类的、洁白的羊耳在灰白渐变的发丝中愉悦地扬起,线条优美而奇异。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有些发软的手,轻轻碰了碰他那柔软的羊耳。这个举动里,混杂了色情克隆体课程中学习的“如何取悦”与温柔克隆体灌输的“亲密是忠诚的表现”的阴影。
牧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洛汀哑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那羊耳的触感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温热而富有弹性,带着生命的活力。
牧野转过头,眼神幽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但那目光中某种东西改变了,少了一丝惯常的计算和掌控,多了一丝……愣怔,甚至是某种被打扰的、脆弱的真实感。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猛地低下头,攫取了她的嘴唇。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强势和占有,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想要掩盖什么的急切。
洛汀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羊耳软骨在她指尖下的微颤,也能感受到自己猫尾仍被他缠绕在指间。两种非人的特征,在此刻成了连接他们之间扭曲关系的、诡异而亲密的桥梁。
身体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被驯服后的悸动,伴随着左臂内侧那早已看不见的印记传来的、微弱却顽固的灼热感。
她在他的吻中闭上眼,镜子里的影像消失了,墙纸上可能存在的眼睛也消失了。只剩下感官的牢笼,和心底那个在温暖假象与冰冷真相间不断摇摆的、微弱的求生信号。
她还活着。
但她不知道,这份“活着”,最终会将她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