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站在自己生前的照片前贪婪地吸食了一口掺杂着血腥味的香火,灰白混浊的眼珠盯着周迟上楼的方向,跟了上去。
庞大的身躯一摇一晃,但落地却是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光滑、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只多出来几串黄色粘液的脚印。
周迟丝毫没有察觉,他太过于自信,他已经使用了这东西数十年,从未有过纰漏,顺风顺水,眼下他还可以将死去的人复活。
这一想法让他欣喜若狂!
所以周迟沉浸打开保险箱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意到虚掩着门缝里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盯着他。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口投射出楼下的微弱灯光,以及放置保险箱的地方前面摆着的两只红烛发出的光,照在雪白锃亮的铁箱上,也映射出周迟癫狂的神态。
他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嘀嗒”传来电子锁解开的声音,赫然露出里面乱糟糟的东西——
作工粗糙的人偶、看上去发黄的两三根枯枝、还有乱糟糟的红线以及一张刻满符咒的木牌。
并没有问题。
周迟没有伸手翻弄,他心中疑虑骤生,不过一切都晚了——此时在保险箱雪白的反射中,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后站立了个什么东西。
周迟毫无预兆地对视上了尸体泛白的眼球,此时屋里被刻意压抑着的、浓郁的腥臭彻底被释放了出来,令人作呕。
但是周迟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的大脑疯狂运转着,颤巍巍地回头,脖子关节处发出“喀喀”的声音,他看到身后肿胀的尸体上僵硬挤出了一个笑容,声音尖细,仿佛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嘻嘻,找到了!”
旋即整个屋子都颤抖了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许多声音响起,重复着这一句话,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容,别墅里变得拥挤,仿佛多了很多人。
它们在整个屋子里跑来跑去,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还有周迟面前,他清楚地看到了四面八方多出来鬼影幢幢,都是小孩的模样。它们紧紧簇拥在“周珉觉”尸体周围,仿若一体。
身后红烛摇曳,忽明忽暗,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如同人的哀叹。光亮也无法透过周迟面前庞大的黑影。
周迟突然心生畏惧,他紧紧攥着被红线五花大绑地玩偶,色厉内荏地把它在尸体前面舞动,大声呵斥着,快速地念出晦涩难懂的咒语。
然而眼前的庞然大物纹丝不动,就连风都静止了,直直地盯着周迟。
周迟下意识退步,头皮发麻,碰到了后面供奉用的红烛,滚烫的烛泪滴落在他的肩上,灼烧的疼痛让他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他咬了咬牙,开始撕扯那个玩偶,从四肢开始,扯的一团糟。
终于开始有作用了,“周珉觉”的身体四分五裂,青白色的肉块滚落下来,跌落在尘埃里。但令周迟感到绝望的是,他看到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仿佛有自己微弱的意识一般,一点一点聚拢,还是“周珉觉”的样子——他最心爱的儿子!
它连带着周围的那些小鬼齐刷刷地盯着周迟,面无表情,说:“爸爸,我饿了。”
***
雨还是下下来了,随风飘进屋子,洒落在年轻人苍白的面孔上,他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两下,睁开了眼睛,瞳孔漆黑得仿佛含着一潭水。
他感到很疲累,但强撑着的意识却告诉他要先关上窗户再睡觉,否则雨水打湿床单会很麻烦,所以年轻人起身这么做了。
他靠近窗户,雨幕下的夜色有种迷离的美,凉风灌了进来,吹得人心拔凉拔凉的。
洁净的窗户玻璃上反射出青年瓷白光洁的皮肤,他垂头看着玻璃里的自己,更准确来说,是看着自己的胸膛。
浅色的v领上衣松松地滑落,露出来的肌肤白得几乎透明,中间豁然一个洞,可以看见鲜红跳动着的血肉。
青年仿若未闻,他实在是太困了,太想睡觉了,所以他欲盖弥彰地把衣服向上提了提,遮住了那个不算小的洞,半梦半醒地朝着床的方向走过去。
转身脚下又踩上一摊温软的东西,他低头,微微眯着眼,眼尾上翘,像桃花瓣尖,看上去很深情。
年轻人挪开脚,踩上的是一团灰白软塌的东西,磨起来发出“吱嘎”声音,像是动物皮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一直虚浮着的视线粘在那摊东西上,嘴唇颜色变得削薄浅淡,他站在那里出神,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这是什么。
噢,这是周珉觉!
更准确来说,是周珉觉的皮。
郎宁呆愣着,困意将他整个人笼罩住了,他看上去彷徨无措,头脑出现了少见的空白无措。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弯腰拾起那张薄薄的皮,触感温凉滑腻,郎宁拍了拍上面的灰,把它放在了旁边的书桌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很快就躺下了,背对着放置着人皮的书桌,微微蜷缩,喉咙处的铁锈味淡了些许,似乎血液很顺从地回到了胸腔。
困意如一张网笼罩住了他,郎宁昏死了过去。
白炽的光照在他沾染了水汽的眼睫上,在高挺的鼻梁附近投下一小团阴影,整个人看上去格外脆弱,委屈。
好在后半夜相安无事,没有出现莫名其妙的黑水、尸体和其他人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郎宁想起了他不太愿意回想的学生时代。
那段记忆本来被尘封了,与某人的刻意哄骗不一样,这些记忆的淡忘更像是身体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所以才会变得模糊。
郎宁梦见自己回到了初高中在的那个学校,偌大的学校里人来人往,但都从他的身边路过,没有人驻足停留下来和他说话,甚至可能没有人看见他。
这个学校里他的同龄人大多非富即贵,教养良好,已经不屑于与他过不去了,无视是他们认为对彼此最好的状态。
操场上的天空灰蒙蒙的,郎宁一个人沿着跑道慢慢走,直至筋疲力尽,但在他的余光里,其实一直都能看见一群男生呼啦啦地簇拥着一位帅的突出的男生。
那个男生每天和他一同出门,晚上他俩会回到一个屋檐下。
他还想起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老师疾言厉色地对他说:“……你为什么融入不了集体?你有没有点集体荣誉感?……一个巴掌拍不响,同学们不可能只针对你一个……”
无边的孤独让人喘不过气来,即使是在梦里,也让人压抑、烦躁。
因此,当眉眼尚且青涩的少年误打误撞进入了灰扑扑、烟火缭绕的地下室的时候,许多年后的郎宁依旧能理解到当年祈祷时的迫切——
万一他能摆脱孤独呢?
他也在周迟的供奉的邪神那里许过愿,尽管没有双手合十、没有三拜九叩、没有很虔诚,尽管只是心念在一瞬间的微微一动。
“慷慨”的邪神就记住了他的愿望,而为了惩罚郎宁的不虔诚,它在实现愿望的时候施加了小小的一点惩罚。
它让郎宁被注意到了,不过是齐健那伙人。
双方玩起了你追我逃的猫鼠游戏。
孤独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麻烦。
直到周珉觉插手,周珉觉悔悟,他才度过了一段勉强算得上温情的日子。
然后日子像泡沫一般破碎,露出张牙舞爪的狰狞面目。
由奢入俭难,所以容易心软的郎宁才会被周珉觉欺骗,轻而易举被抹去记忆,甚至在几年后还被迫拉入幻象——
周珉觉痛哭流涕、单膝向“邪神”下跪,乞求它不要将郎宁取而代之。
怎么可能?
又不是偶像剧。
事实真相是周迟和周珉觉故意引导着郎宁发现并进入了周迟供奉着邪神的地下室,那时候阴郁孤独的郎宁看到桌沿上刻着可以满足一切**的标语,很难不会心动。
而心动就意味着许愿成功,郎宁与邪神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达成契约,他与一直有在许愿的周迟共同承担献祭的责任,或许许愿的还有周珉觉。
也许没有他,毕竟周珉觉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们原本的计划大抵是让郎宁一个人承担向邪神许愿的代价,只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纰漏,周珉觉承受了一切。
郎宁想起了被人刻意抹去的记忆。
周迟与方晴出去最久的那一年,本来应该在卧室的郎宁醒来后莫名躺在了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他被放置在了摆放祭品的八仙桌上,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能转动周遭还有一些其他贡品。
而本该和方晴在外面出差的周迟也出现在了这个逼仄的地下室里,他鼻青脸肿,接住了身形已经抽条的周珉觉重重挥过去的一拳,偏头吐出一口血沫,似有所感看过来,对周珉觉笑着说:“你来晚了,阿宁已经醒了,他很快就要死了!”
周珉觉没有回头,出拳却是越来越凌厉。除了供奉的神龛和八仙桌,两人几乎砸烂了整个地下室。
最后周珉觉拖着半死不活的周迟出去了,只留下动弹不得的郎宁。
记忆的最后,郎宁看见一个人形黑影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贪婪地埋下头吸食着什么。
再后面醒来,周珉觉已经变得不正常了,他一方面仇视郎宁,想方设法置郎宁于死地;另一方面又抹去了郎宁的这一段记忆,并在多年后用自己骨头造了一段周珉觉如骑士一般奉献自己,请求邪神放过郎宁的幻象,试图再度欺骗郎宁。
郎宁倚靠在床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捂住眉心,慢慢按压,缓解着头疼。
朦胧的天光照射了进来,恰好给书桌上的人皮渡上一层金辉。
郎宁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更觉得头疼。他没有穿上衣,从脖颈到肩胛骨,再到深陷的腰窝处,线条流畅优美,紧致的肌肉包裹住削瘦的骨骼,让人移不开眼。
散乱的被单搭在腰间,若是胸前没有那个能看见里面血肉的洞,此时的郎宁完全就是一座完美的大师级别的大理石雕塑形象。
而找回少年时期记忆,并理清头绪的郎宁面无表情地在想——
为什么邪神将手插进了他的胸膛,只留下了一个骇人的洞?
关键是邪神还不知所踪!
他没死,和他是个怪物,不知道哪个消息更让人忧心。
郎宁自我嘲弄似地扯了扯嘴角,第一次想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