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冒出八个孀夫 第17章 师徒旧梦

无边竹林萧萧，林中阁楼灯火亮了整晚未歇，邬源于阁楼中枯坐至天将明时。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处的红线，又望向窗外隐约的黑蓝色天光，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飞落的竹叶被风卷起送至他的指尖，他用双指挟起一片，以指腹缓缓摩挲。

竹叶叶脉根根分明，他却置身一片迷障。

此前月中，这邪咒引得他欲/火焚身、神智全无，若非他提前做好了应对的丹药，又将自己反锁在丹房密室内，恐怕早已沦为一具只知媾和行乐的躯壳。

他早已跟莲晚说过于她无意，也已告知爹娘不想早早娶妻生子。他们却对此充耳不闻，仿佛他才是错得离谱的那个。

“此间道侣，又有哪几对是真心相爱的？彼此合力，共证大道才是正解。我爹娘，伯父伯母，还有他们的爹娘，都是这么过来的。唯有资质优越的丹修，才能孕育出优秀的后代，我不信你不懂。我们都出自世家嫡系，伯父伯母背靠玄天宗，我莲家扎根云州已久，刚好你又合我心意，这门婚事我再满意不过了。”

“修士修为越高便越难有子嗣，待到百年之后，门当户对的女修恐怕早已有了道侣。你现在越是抗拒，以后便越有苦头吃，我跟你娘便是这样过来的。至于这红线咒，邬家先祖中已有人试过，除了促成姻缘外并无别的妨害，你莫怪爹娘狠心，爹娘长你六百余岁，自然是想为你好的。”

“源儿，男女欢爱不似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你试过便知。届时年岁渐长修为愈高，亦有佳妻子嗣在侧，才算是圆满。”

因修行方式不同于他道修士，丹修修为普遍晋升缓慢，飞升无望几乎已成共识，因此格外注重家族延续。

他当真错了吗？不知为何，他想将这些说与宁薇，听听她是如何看的。可她失约了。

邬源叹了口气，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也罢，他们之间非亲非故......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一定能对彼此的难处感同身受，真不知他在期待些什么。

......

玄清主殿。

宁薇无力地伏于两人宽的长榻上，浅色衣衫积于腰侧，盛着一小汪血，沿腰线缓缓滴落。

莹白如玉的背部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因她侧头向里看不清脸，只余一捧青丝垂落，远远看去，更像是一座雕好的玉人，而后腰处残留的鲜血，则像是无意洒落其上的胭脂。

榻侧不远处，玄清苍白着脸后退几步，手中紧握的滴血长针晃动着滚落在地，渐渐恢复成一柄染血的长剑，嗡鸣着左右翻动几下后彻底陷入死寂。

玄清扶着额头喘息，太阳穴处青筋绷起，渐因体力不支单膝跪地。

无言的寂静中，因忍耐而滴落的汗水不知何时变成出于痛苦的泪水。

那莲花纹摇曳生姿，已然是一副用过的模样，她既然敢主动与人亲密渡血，还胆大包天地想要对他隐瞒，就该承受这重刻莲纹的下场。

可为何，为何已经剥离了那些无用的感情，他还会因她疼晕过去，满脸泪痕的模样感到痛苦？

他该是愤怒、该是失望、该是训诫后的解气，却独独不该因此感到痛苦。

“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隐于识海中的分魂停止了几近自残的破坏。

他趁机取代了神魂不稳的玄清，半跑半爬地扑向那阶上长榻拥宁薇入怀，动作轻柔如捧着易碎的瓷器。

“再等等......”他用指腹擦去她未干的泪，泪水滴滴落下，又将她的脸颊染湿。

“再等等我。”他吸着气，捧起宁薇汗湿的后颈，抵住她滚烫的额头，因她孱弱的呼吸而痛苦凝噎，“我会想别的办法，再等等我......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临行前，他曾趁夜潜入小荷苑，在她识海中种下逆行血煞阵，能在她濒临生死危机时为她挡下致命攻势，若玄清执意要在进阶大乘时取尽她的血，那么他便为她殉情。

“你疯了。”因识海受损陷入混沌的玄清清醒了过来。

“我没疯。”穆绰缓缓摩挲着宁薇苍白的脸颊，哑声道，“我爱她。你要她死，那我们就一块死。”

宁薇泪湿的眼睫忽然颤动一下，穆绰和玄清同时止了话。

在两魂的注视下，她皲裂的嘴唇动了动，眉心稍稍一拧，泪水便落了下来，“师尊，我好痛......”

......

“师尊，”跪于地上的女修抬首时面容略有忐忑，“我是您新收的弟子，宁薇。”

“起来吧。”高坐于主位的剑修一袭月白长袍仿如谪仙，“有本命剑了吗？”

宁薇心虚地摇摇头，“没有。”

“剑道入门的五本功法学得如何了？”

宁薇抿唇，额头渐渐渗汗，“还......还未开始。”

玄清轻笑一声起身道，“不必紧张。随我来。”

剑修是最易飞升上界的修士，入门门槛也最为苛刻，在未被玄清选中前，宁薇从没想过她会成为剑修，对于剑道的了解也仅限于纸面。因此，她既没有绑定本命剑，也没有修行基础的剑道功法。

于玄清而言，这也是他第一次亲自引弟子入门。

“这两本功法乃我剥去冗杂精练而成，是我当年入剑道时所用，只是字里行间晦涩了些，你若有不懂的，就来玄清主殿问我。待你领悟了这些，我就带你去剑冢挑选本命剑。”

宁薇日夜勤勉练习，每逢三日就来主殿寻他解惑，一次他被掌门叫去忘了看时辰，回来时见她仰在榻上，双手交叠于胸前，脸上盖着他撰写的功法。

他一时忘了反应，抬脚走去时忽在银鉴的反光中发现，他仿佛是笑了。

宁薇进修的速度很快，虽然灵根资质不好，可她的悟性却极佳，加上日夜不辍的努力，是年中秋，她已学完了第一本。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里有了底，她开始跟他聊修行以外的事。

“师尊的家人呢？”她问。

他活了几千岁，起初又是众叛亲离之下才入的魔道，宁薇问起时，他已经想不起那些人的脸和名字。

于是他回她，“或许都死了，我也不知道。”

“可师尊才八百余岁......”她诧异了一下，似是脑补了什么，忽跟他道，“我明白了。”

第二日他回殿时，两只明亮的兔子灯笼挂在玄清主殿外，他推门进去，她托腮坐于一小案前，案上放着两只瓷碗和几盘各色的月饼。

他立在原地没有动，桂花和甜腻的气息被风送来时，她也一并扭头看来，顷刻之间绽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

见他不动，她变得有些拘谨，站起来捻着衣角解释道，“师尊，大师兄二师兄都出山去了，如今玄清峰就我们两个，我就......就自作主张，买了这些东西回来。”

她低下头，“我.....我也没有家人，想着与师尊为伴，如此过了这个中秋，也算是一种圆满。”

宁薇是他新选的聚灵阵阵身，若她没有熬过第一道淬炼，就只能去死，跟以往无数个淬炼失败的阵身一样。

除了修炼，他本不该跟她有多的纠葛，以免生出麻烦。

可宁薇越是信任他，亲近他，于他的计划来说便越有利，所以在她的笑容彻底消失之前，他朝她走了过去，道，“今后想做什么，提前告知于我。我不喜欢惊喜。”

“哦。”宁薇的眸子暗了一瞬，与他对坐喝完半碗桂花羹后又抬起头，试探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什么事？”他将喝了一口的桂花羹放下，直直看向她。

宁薇脸上一红，眸光闪烁道，“师尊，听说山下的熙城有灯会和游船，好多剑峰弟子都去，我们要不下山去看看？”

那是八百年来，他第一次以玄清的身份下山，却无正事要办。

“玄清尊上”沿路许多跟他问好的弟子，他只觉得聒噪，甚至开始后悔答应宁薇跟她下山。

宁薇似是看出来他的心情，便领着他去了依河而建的一处酒楼。

她半趴在窗沿看外边的游船，发丝在风中微扬着，白皙的脸被窗外烟火和几串灯笼照得越发柔和。

“师尊，你快看！”

他将目光移开，顺着她所指看去，见一满挂鲜花灯笼的游船之上，两粉面梳妆的伶人男跪女站，女伶欲走，而男伶抱着女伶的腿，仰面涕泣，纠缠不休。

宁薇兴奋道，“这是我在凡俗时最喜欢的一出戏，想不到今年熙城也有。”

待戏幕在锣鼓声中撤下，她又叹道，“这位置真好，看得清楚极了。还要多谢师尊给我的灵石，往年我只能挤在河岸边的人群里看。”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接话，可宁薇的兴致没有因此削减，仿佛......只要有他陪着，她就已经满足了。

如他所料，她对他的信赖和亲近自中秋之后更甚，两年后，在他令她下那血池淬炼时，她只犹豫了几秒。

“这是什么？”宁薇盯着那翻涌的血池问。

玄清隐在阴影里，“淬炼筋骨的东西，于你有益。”

他没有说谎，如果没有这血池的淬炼，直接给她刻上聚灵莲纹，她肯定会死。

“褪去衣裳，不要浪费。”见她朝池子走去，他提醒道。

“师尊？你......”她的声音有些难为情。

“我不会看。”他闭上眼睛。

一阵窸窣脱衣声后，她踏入了水池，水花动静渐息，取而代之的是她逐渐变得微弱的呼痛声。

“师尊，我好痛......”

“我为什么动不了了？”

“能不能带我离开......就一会.......我真的好痛......”

他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从神识看到她脱力时瞬间移了过去。

“再忍忍。”他把住她**的肩不让她沉底，手心的汗有她的，也有他的。

她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头垂在他臂弯间，仍在呢喃，“师尊，我好痛......”

明知她已听不见了，他仍是道，“再忍忍。”

待血池变得清澈，他将她捞起来披上衣裳送回小荷苑，再独自走回玄清主殿。

便是那晚之后，他第一次自查并剥离了那些多余的情绪。

也是因此，刻聚灵莲纹时他的剑没有一丝颤抖，可宁薇哭得厉害，指甲内折，将他的月白法袍抓出了血痕。

“为什么？”她伏在榻上，脊背颤抖，鲜血自刻痕上簌簌而下，衬得那莲纹狰狞而妖冶。

他捏紧了化针的剑，跟她坦了白，“......以你的资质，我肯收你为徒已是你天大的造化。若你能挺过那合魂阵，我自会信守承诺，放你离开。”

就算聚灵莲纹会压制修为，但以他的能力，想要瞒她百年不是难事。

可他依旧选择了跟她撕破脸——

他不想再做她眼里的好师尊，他跟她，本就是、也只能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只是他没想到，经年累月的情感堆积之下，被唤醒的分魂竟然会违背他的意志，悄然在她身上种下逆行血煞阵。

玄清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顿了一会，才站起来远离，怀着不知该如何描述的复杂心情道，“如你所愿，我会去寻找别的办法。”

分魂穆绰背身缩坐在识海角落，未曾答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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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师徒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