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的时候,师妹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了。
云涟的声音像是从风中来的一样。
那时她望着他,好像颇为惊讶的眼神,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她说那就有劳师兄在宫门外接应我了。
她说话时微微歪了歪头,样子无比可爱,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可置喙的,她有时也很专断,要事物都依照她的意愿,姜青亘没问其他的,没问她是否安排好了一切,没问她是否想好了所有,而是直接问道。
“你取了你想要的东西就和师兄回九清山?”
云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只是一刹那的犹疑,又好像只是他看错了一般。
她点头道。
“当然了,师兄。”
“我总是要回家的。”
她又补充道。
他因她的这一句话而整个人、整颗心变得柔软起来。
于是他再也无法板着一张脸,而是柔和地说着。
“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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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觉得十分不好。
无论是周遭华贵至极的布横,还是柔顺地站立在一旁低下头的宫人,都让他感到无趣极了。
桌案上是哪个小国进献的古珍,他不记得了。从小到大,他拥有的实在太多,自突兀被强行昭令回京后,他心中的不快就未消散过。
三皇子随意捡起一串黑色晶石的耳环,走近一旁颤抖着肩膀的侍女,他的指尖搭在那几近纯黑的晶石上,愈发衬得他肌肤雪白,他语气状似好奇地问道。
“好看吗?”
少年一双碧绿色的眼眸,说话时双眸弯弯,看起来无害乖巧极了。
可侍女竟一点都不抬头看,她的声音已隐隐带了颤意,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回三殿下,好、好看……”
少年似乎对她的回答极为满意,好像一点也没发现她颤抖的身体,而是自顾自地将那耳环串在了侍女耳上。
黑色晶石的耳环,挂在侍女的耳上,几乎纯黑的颜色,让他突兀地想起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
少年退后兀自欣赏了一番,语气陡然冷了下来,粗暴地将侍女耳上的耳环一把扯下,摔在铺金盖银的地上,晶石发出清脆的声音,霎时碎成几瓣。
侍女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咬住舌尖止住耳上突来的剧痛。
“真难看。”
他冷冷说道,全然不顾吓得跌坐在地上的侍女,侍女耳上的血潺潺留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映照着她惨白的脸色。
内侍很快进来蹑手蹑脚将一切恢复原状。
三皇子闭上眼,感到愈发无趣。
走出殿外时他皱着眉问内侍在他看来增多的人手,内侍恭顺地回答说是为了恭贺三殿下十七岁的生辰。
三皇子的眼神微不可闻地滞了一滞,对他来说,每年生辰都是一样,一样的……无趣。
他望着不远处八角亭,挥退侍从,漫步于其中,少年素手挑开花枝,花苞被他随手摘下揉碎,他冷眼瞥着流出的艳色花液沾染了一手。
还是觉得很没意思。
苏玉想。
他望着因风而动的花,视线蜿蜒到了花丛中,他听到花枝摇曳的窸窣声,少年走进,然后看到了低眉顺眼的侍女。
她穿着宫里低等侍女的服装,低着头,态度很是恭顺。
无论怎么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宫人,可奇怪的是,苏玉见到她侧颜的一刻,心竟不知不觉躁动起来,好在无人知晓,他蹙眉,移步上前。
“你是哪个宫的。”
“飞霜殿?”
苏玉迟疑地思考了会,好久才想起那是宫里的十一公主所居之地。
当今天子子嗣丰裕,十一公主生母家世不显,只是天子一次醉酒后宠幸的侍女,十一公主出生后被封为赵美人,几年前,赵美人不幸去世,十一公主存在感越发稀薄,恐怕连帝王都快忘了他还有那么一个女儿。
苏玉能想起,纯粹是因为他的记性一向很好。
飞霜殿所处偏僻,她怎会到这来,苏玉心里隐隐有了想法,果不其然,问过之后得知是被调动为三殿下的生辰宴准备。
苏玉瞧着她柔顺的样子,连自己也不明白心里从何处而来的烦躁,他总觉得……这张脸,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怎样的。
苏玉被这念头惊了一惊,无论怎么瞧,那侍女的面容都无甚出奇。
再看她唯唯若若的表情,他便皱眉让她回飞霜殿不必再听他人调遣。
侍女松了一口气,谢过后便要离开,却在此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不是容貌,也不是举止,而是……感觉。
那侍女似乎大感惊惶,连声说是她高攀了,折煞了。
苏玉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侍女就回了飞霜殿。
那侍女进了飞霜殿,这确确实实是处极偏僻的宫殿,莫说人影,连鸟雀的踪影都没有。
她移步向前,再往内走,只有一个低身在扫洒的宫人。
她走近那宫人,问。
“如何,东西拿到了?”
宫人一张木讷的脸,点头用手指了指衣袖.,悄声道。
“都在里头了,云姑娘。”
云涟这才露出一个微微放松的笑。
“多谢。”
三皇子生辰宴,云涟打点好诸多关系,替了飞霜殿的内侍与侍女,飞霜殿地处偏僻,少有人问津,倒是让她的行动极为顺利。
云涟又问。
“可有人察觉。”
草上飞眼珠子转了转,可看见云涟对他温和一笑,他自然明白其中含义,打了个寒颤,马上说了出来。
“宫里人都忙着庆贺三皇子生辰,应该是没人看到的,但是——”
他的眼睛往内殿瞟了瞟,语气很犹疑。
“里头哪位,有些不对劲。我不确实她是否……”
草上飞又暗暗比了个手势,纵然是千金之尊,但对于他这样老练的江湖人来说,伪装成病逝并不难,最重要的是,这确确实实是位不被在意的公主。
云涟目光往他那一扫,淡淡道。
“我去瞧瞧。”
云涟进了内殿,呈上十一公主的午膳,从用膳者的身份来看,这实在是称的上是寒酸。
但十一公主依旧吃的很认真,很满足。
直到咀嚼完成后,十一公主方才说。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
不等云涟回答,十一公主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以及你的同伴,要从宫中带走了某些东西。”
十一公主抬眸看向她,这位常年被冷落的公主穿着简朴,眼神却异常坚定。
云涟没有说话,她知道她一定还有下文。
“我要你帮我一件事,我会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云涟好像一点也没有被发现的惊惶,她向前了一步,平静道。
“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唯一的方法。”
十一公主这时候好像才有点兴奋地说。
“所以——我在赌,而且,这对你来说,是并不费力的事。”
十一公主抬头看向她,十一公主年岁尚小,穿着宽大的衣裳,更透露出几分伶仃来。
云涟这才笑了,她说好吧。
十一公主的脊背微微放松,轻声吐露出几个字。
“那一定不会太麻烦……今日是我的母亲忌日,我想祭奠她,只是缺少纸钱……”
云涟走出飞霜殿时两手空空,可以说,她进去时是什么样,出来时就什么样,草上飞望她,不可思议地瞧了瞧,方才相信她确实什么也没有做。
草上飞忽然觉得云涟是个危险的人,尤其是对他这类恶人来说。
她待人平和有礼,偶尔也很张扬热烈,哪怕是叫花子也能被她温柔以待,可她对他的杀气又再真不过了。
驱之用之,草上飞想,这就是她对这类江湖人的想法。
有这么一刹那,他竟然有些后悔以往做过的事。
可也只是一刹那,那点微不足道的遗憾很快就被即将回归自由的狂喜所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