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冶秋虚虚握在女子腕间的手骤然用力。
“咣当!”一声震响。
断剑落地。
女子双眸微睁,便顺着一股力道旋身而去,裙摆翩然散开,翻卷腾挪,纷纷落落。
下一瞬,身位颠倒,一只纤细手臂稳稳托住她的脊背,她于是直直落入一个酒香盈然的怀抱。
这怀抱,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冷意,仿佛这人常年浸淫冰雪,孤侵寒透。
但不知为何,她竟不觉寒冷,只觉安然。
也正是此时,她才真正看清了这人的面庞。
极致秾丽冶艳的一张脸,竟是与乍然之见的平庸大相径庭。
“怎么?”姬冶秋垂眸。
“你用了迷花咒。”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你果然……能看得出……”姬冶秋低低轻叹,“听说姬寒霄只是你的道号,不是真名,你的真名叫什么?”
女子:“……”
沉默。
然而姬冶秋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真的会回答。
毕竟,女子既已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想来也是不会说的。
但……她总想问问,阿月除了阿月,究竟叫什么。
一丝细微声响打断了这旖旎的氛围,似有什么东西极轻极轻地掠过房顶,铺陈的瓦砾相互摩擦,那细小的声响从寂静的夜色中传来,清晰而又突兀。
姬冶秋凤眸微眯,狭长的眼尾向鬓边飞掠而去,登时便染上几分凌霜压雪的凛冽。
“这么快?”
她察觉到有人来时,那人应还在数百米之外,不想这须臾之间便已至近前。
姬冶秋仰首,看向屋顶的孔洞,面上神色辨不出悲喜,怀中女子似是也感觉到了什么,身躯骤然紧绷。
姬冶秋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杀了,不就完了?”
她的语气极淡,淡到不像置身此时这危急时刻,淡到她口中所言并非杀人,而只是一句闲闲的打趣罢了。
……
疏星朗月,清辉漫洒,把这夜晚也照得清澈通明。
黑衣魔修沿血迹一路追踪至此,直到这家客栈便彻底失去线索。
然而,这小小客栈之内,竟笼着一股悚然寒意,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魔修屏息凝神,小心探出神识,想要找到目标所在,下一秒……
强大而浩渺的威压一举将他的神识荡碎,剧烈的疼痛在脑海中轰然炸开,激得他不由抱头惨叫。
“你看上去,好像很痛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魔修自痛苦之中勉强抬头,入眼便是如月色般皎洁清明的一缕银发。
他微微一怔,下一秒便有一只寒凉如冰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头,有一人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喃喃低语,如魔似魅的声音响在耳畔。
“看什么呢?”
魔修惊骇,刚要抬手结印,便已经来不及了。
冷。
入髓彻骨的冷,顺着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瞬时蔓延至全身。
他张口,还未等说出什么,冰冷的白雾便从他口中呼出,白霜爬上他青白的脸,整个人顷刻间化成一具冰雕。
姬冶秋单手环抱着女子的细腰,微微偏头,细眉一挑,道:“天魔二十四宫?你怎么惹上了这么讨厌的家伙?”
她在刚刚那黑衣魔修的耳后,看见了一个小小青面鬼的图腾刺青,正是天魔二十四宫的标志。
天魔二十四宫是魔修之中最大的宗门,但并未坐落在魔渊,而是沿一处深山依山傍崖,有几分归隐的意思。
姬冶秋生前和他们有些私人恩怨,但此事先不过多赘述,只看眼下。
女子不语,只用一双清冷无尘的眸子看她。
姬冶秋见人不答,便也就自顾自地下了定义:“不过也不能怪你,定是他们像狗皮膏药般,一直黏着你。”
女子:“……”
“你要小心。”女子弱声道,“他们会有埋伏。”
女子话音刚落,她们二人便被一道神识锁定。
又是魔修,但这一位,比上一个强大很多,不是随便一招就解决的人物。
“尊上,既已至一家客栈,我等也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不欲与尊上动手,还请尊上将手中之人交出,莫要为难我等。”
说话人的语气一丝不苟,话说得客气,但字里行间毫无恭敬,甚至隐隐有些威胁的意思。
好笑,姬冶秋最不吃的,就是威胁。
她环抱女子,回过身来,面对着一身黑衣的男子。
银发青衣,衣袂摇荡,一时让那黑衣人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一家客栈的规矩是让打架,可也没说……”姬冶秋黑琉璃似的双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黑衣人,内含一丝讥讽,“不让杀人啊……”
黑衣人登时咬牙切齿:“尊上是要执意救这女人,与天魔二十四宫为敌?”
姬冶秋唇角一弯,抬手唤出本命法宝,觉得对方这话说得实在好笑:“你若死了,谁又会知道,与天魔二十四宫为敌的人,是我呢?”
怀中女子:“……”这人的性子,好生恶劣,难以捉摸。
姬冶秋握住细长烟斗,白玉质地,蕴含浑厚灵力的光华顺着上面的纹理流转不休,似玉璧击碎的裂璺,又似流淌交错的川流。
月惊潺,名不虚传。
黑衣人怒极反笑,双手结印:“到时尊上可别后悔!”
他虽只是元婴,但凭借天魔宫秘法,便是擒住化神,也不在话下。
浓雾一般的黑色-魔气在他双手的变换之间,逐渐聚集,拉长,凝成实质,宛如无数条细长灵活的黑蛇,相互交错流动,织成一张巨大的魔网,遮云蔽日而来。
只可惜,他遇到了姬冶秋。
巨大阴影压下,姬冶秋丝毫不见慌张之色,只低头问道:“这种货色,也能逼迫你至此?”
女子:“……”
还是沉默。
这女人问的话,怎么总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姬冶秋见她欲言又止,轻轻一笑,抬起手中细长烟斗,凌空一点。
微风吹拂,雪花零落。
那么细小的白色晶体,就那么轻飘飘地,毫无威胁地落在黑色巨网上。
下一瞬,寒冰以那一粒霜花为起点,将魔气织就的巨网包裹起来。
随姬冶秋弹指一挥,崩碎瓦解。
冰晶如雪簌簌落下,还未等落地,便湮灭在天地之间。
“能……能冻住魔气,天品冰灵根?”黑衣人震惊不已,“你……你是……”
他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传说中那个拥有天品冰灵根的女人,不是已经死在魔渊了吗?
“嘘——”
姬冶秋手持烟斗,以其为笔,在空气中虚虚画符。
“你看清楚,我可不是她……”
无数细薄的冰晶浮现,周遭温度骤降,如水月光之下,能隐约看见四周屋顶地面,结了一层薄霜。
黑衣人惊恐抬头,因为他发现自己不但动不了,甚至连说话也做不到。
姬冶秋眸色一凛,瞳孔之中,幽蓝火焰若隐若现。
只闻一声轻喝:“去!”
碎冰乱雪,若飞花逐落叶,席卷而去。
血。
一地的血。
像晕开的红色水墨,泼洒一片,渗进漆黑的土壤,在凄清月色之下,洇出更深的颜色。
而那魔修呢?
那魔修……早已千疮百孔,失去声息。
姬冶秋似是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嘴角还隐隐挂着一抹浅淡的残忍笑意。
她怀中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残忍一幕,忽然回想起方才,自己竟敢用一把残破的断剑去威胁这个女人?
还真是,不知者无畏。
姬冶秋银色的发丝,有一缕,从背后缓缓滑下,落在女子苍白的面庞。
登时冷香袭面,带着某种陌生的熟悉,从记忆中一闪而逝,来不及抓住。
那思绪太快,快得让人心慌。
女子片刻失神。
奇怪,她不该有这种情绪的,可是……
她悄悄抬眼,就这么望着姬冶秋的容颜。
这个环抱着她的女人,当真生了一双足以颠倒众生的眸,漆黑如墨潭,此时因兴奋和愉悦,在瞳孔深处,燃起一抹幽蓝的颜色。
仙门的人,若手段这般残忍,必生心魔。
是魔修吗?
可她……可她周身的气息又是那般清冽干净,没有一丝魔气。
看着看着,她忽而讷讷道:“江沽月……”
“嗯?”姬冶秋垂首,似是没反应过来怀里这人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低头,双眸和表情却还维持着方才兴奋的样子。
所以,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一捧冰雪对视。
纯澈而无情,像一潭湖水,深深地倒映出她此时的模样。
意识逐渐回笼,她眸中幽火明明灭灭,终是彻底隐熄。
逍遥随心道啊……还真是不好控制。
幸好,魔祖残魂正在她灵海之中休养生息,否则,又该让她逮到机会了。
“真名,江沽月。”江沽月又重复了一遍。
“江沽月啊……”
江,沽,月。
姬冶秋将这个名字在心底重重地念了一遍。
是孤独的孤,还是辜负的辜呢?
“那我以后,叫你阿月吧。”她弯眸。
“好。”江沽月淡淡应道,不见丝毫波动。
她是不在乎别人以何来唤她的。
姬冶秋笑了笑:“我叫冶秋,你可以叫我,小秋……”
依旧是一声,毫无波澜的:“好。”
姬冶秋敛起眉目,无奈一笑。
下一秒,江沽月毫无征兆地失去了意识,瘫软在她怀里。
“阿月!”
啊啊啊啊啊啊!!!!wuli两个好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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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的真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