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姬冶秋声音沉沉的,带了一丝慵然的哑。
而江沽月却没有动,只这般躺在榻上,细细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似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姬冶秋拿来新的白绢,将江沽月扶起,一手按住白绢的边缘,另一只手则细致紧密地将那白绢的另一头,细致地裹缠在女子身上。
“再上两次药,应该就会好了。”姬冶秋淡淡地道。
“嗯。”江沽月轻应一声,将头靠在姬冶秋的胸口,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的沙哑之意,听起来,就有了几分委屈。
“我不嫌你冷。”她说,“你下次,不要这样。”
“我知道。”
姬冶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从储物戒之中拿出一套衣裳,替江沽月穿戴好。
这一次,却不再是红色。
而是白色。
是与元一宗如出一辙的,冷然肃穆的白。
但不同的是,元一宗的校服,是清一色密实厚重,类似棉布的材质,穿在身上有棱有角,即便是宽袖,也颇有几分庄重束缚之感。
而这件则不同,这一件广袖长裾,轻若云霭,穿在身上便只觉轻盈缥缈,完全没有给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留下一丝一毫的负担。
姬冶秋原是不喜欢白衣的。
她只觉得既古板,又寡淡,觉得索然无味,一眼看上去,满目萧然,不够张扬热烈。
但江沽月似乎就不一样。
她穿上白衣,便好像峦巅终年不化的冰雪,又如同天边亘古不变的皎月。
孤冷绝尘,清华如仙。
美不堪言。
江沽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衣,又抬头看看姬冶秋身上的红衣,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不是红色了。”
姬冶秋细眉一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以为自己只喜红衣,所以衣服就都是红色的吗?
她心下不由觉得好笑,道:“你初次见我,我不是穿的青衣吗?”
江沽月眨巴了一下眼睛。
忘了。
当时伤得太重,完全没注意到。
“无妨。”姬冶秋把她拉进怀里,道,“你穿白衣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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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血枫林。
血枫林的树都是枫树,树叶,都是终年不变的红。
冬无雪,夏无雨,四时之景尽皆如秋,只见萧萧落红,不见一丝绿意,因此而得名。
夜色迷离,清凉如水。
雪白神驹身如闪电,在漆黑夜色中穿行而过,所过红叶激扬飘飞,纷纷落落,直到那车马在黑夜中消失无踪,再也看不见了,那枫叶才摇摇曳曳,堪堪落地。
车内,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就这么偎在一起。
江沽月真的有些累了,她如今孱弱,体质几乎与凡人无异,这马车再是宽敞平稳,但一夜一天的舟车劳顿,耗费了一些他的心神。
加之她此前不分日夜的战斗,以至身受重伤,灵根和元婴均有受损,实在不若姬冶秋那般经得起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她静静地靠进姬冶秋的怀里。
习惯了那样的冷,而后竟是这般的舒宁和安然。
一时让她,不想离开。
姬冶秋任她靠着,双臂虚虚扶住她的腰,不至于让她靠得太过辛苦。
从她的角度垂眸看去,只能看到这人漆黑的发,和幼蝶探翅一般卷翘的睫,如此安安稳稳地合着眼,温顺地缩在她的臂弯间,手中却紧紧牵着一片殷色衣角……
姬冶秋微微低头,却在双唇即将吻上江沽月发顶时,忽然停下,克制地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微微侧头,在她耳畔柔声问道:“要不要,再睡一时?”
她的声音本就慵懒缥缈,此时刻意柔缓了声音,更让人觉得低回婉转,丝丝入扣,有了那么几分的撩人的酥麻之感。
温凉的气息喷洒在江沽月的耳畔,也能让她耳后的皮肤浮出细小而密集的疹,软白细嫩的耳根,就这般红了。
姬冶秋见她下意识缩了一下的小动作,觉得可爱,不免勾了下嘴角。
“不用,我已睡了多时。”江沽月轻轻摇头,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道,“这样就好。”
此时的她,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被压制已久的灵力,仿佛是拉满弓后久不离弦的箭矢,终于等到弓弦崩断,得以破空而出的机会,肆意在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直到她实在忍不住,猛地一下,挣开姬冶秋的怀抱,俯身冲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噗……咳!”
一双狭长的凤眸危险地眯起,姬冶秋冰冷的手搭在她脉搏之上,只觉其中一片乱像,于是周身气质更加凛冽了几分。
她是有些气的。
气这人不说,也气自己没有察觉。
姬冶秋将江沽月拉回怀中,伸手探向她的丹田处。
黑洞洞的丹田内府之中,悬浮着一个不到巴掌大的,蜷缩成一小团的破碎婴孩。
婴孩透明的淡黄色体内,声生不息地流转着一紫一红两道微弱灵力。
这便是江沽月的元婴。
“阿月,你的灵力乱了。”姬冶秋冷声道,“我帮你。”
“不……”
江沽月抬手抵住女人的手,但却没能阻止得了她强硬的动作。
“放松一点。”
掌心贴紧丹田位置,随即一股清凉犹如山间泉流的灵力被缓缓渡入,沿奇经八脉慢慢游走,冷却了原本灼热不堪的脉络。
江沽月微微睁大了眼。
她知道姬冶秋在做什么了。
温热的手指圈住姬冶秋腕骨分明的手腕,慢慢收紧。
“你实在不必,为我做到这些。”
她的声音含了一丝滞涩,然而那沁凉的灵力却是不容置疑般,源源不断地流进她的经脉。
一点一点地,安抚着那些因为重伤而躁动的灵力。
江沽月是雷火双灵根,灵力至阳至烈。因她元婴受损,灵力无处可去,便只能在经脉之中四处流窜,相当暴虐狂乱。
一直以来,她都是尽力压制苦苦支撑,却没想到,还是让这人看了出来。
“我若是不管,你是不是就打算也放任了它不管了?”
姬冶秋的声音有了一丝冷意,江沽月微微垂下头,密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
她是这样打算的。
这人对待她已经足够好,灵力流窜的症状,会随着灵根和元婴的复原而消失,她不是不可以忍耐的。
她终是,不想给她再添负担。
“唉……”忽闻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冰冷摄人的气息就这么颓然的散了。
姬冶秋见了江沽月的反应,好气又好笑之余,又有那么一丝淡淡的心疼。
她竟是不知,她的阿月究竟是吃了多少的苦,才会养成如今这个性子。
她们相识之时,明明是这人照顾迁就自己更多,如今身份倒转,忽让她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孽缘”之感。
“我又不是在怪你。”
江沽月手指微微一动,仍是不说话。
她知道的。
所以才说不出话。
姬冶秋无奈笑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她灵力浑厚精纯,如果直接灌入江沽月体内,是能彻底碾压江沽月体内狂肆的灵力,将其冻结收束。
但与此同时,江沽月的通身静脉也会被她寒天彻地的灵力冷冻灼伤。
便只能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道,小心翼翼的,一点一滴地,替她慢慢梳理。
这必定要劳神耗力,但对于姬冶秋来说,这是在算不得什么。
她已至化神,加之天品灵根,灵力如烟波浩渺无穷无尽。
逃散的灵力被她尽数笼络,遣送回江沽月丹田,汇入几近破碎的元婴。
“你试试,还能运转灵力吗?”
江沽月微微点头,尝试着一点一点,运转灵力。
虽还有些许阻塞之感,丹田处也在隐隐作痛,但到底是能够运转如常,而非之前那般连一丝灵力都无法调动。
姬冶秋轻轻将他放开,走到床边,冷白的手指撩开一角车窗上的遮帘,向外看去。
夜色如墨。
浓重沉厚的黑将一切黏连成片,然而,黑不掩红,鲜丽的枫叶有些在树上凝成火炬,有些纷纷飘飞、翩跹飘零。
马车终于在一片空地停下。
月光空明,似白霜一般,凉沁沁地投在漆黑的地面。
“且在这里休息一阵吧。”
慵然嗓音从马车内懒懒传来,随即,一红色人影从中缓步而下。
发如流水披垂而下,清寒月色之下,泛着朦胧而粼粼的光晕,竟是更胜其三分皎洁。
红衣殷殷,广袖长裾几欲曳地,身后拖行着半米来长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迤逦而行。
姬冶秋凤眸流转,缓缓探出神识,迅速笼罩了整个血枫林。
密林幽深,她带着江沽月,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随即她转身,抬起手臂,声音轻柔道:“下来吧,慢一点……”
一只苍白骨瘦的手,缓缓从车帷中探出,轻轻握住姬冶秋的手腕。
随即便有一白衣黑发的女子,借着她的力,从马车中轻轻探出身来。
黑发摇荡,发丝漆黑如上好的绸缎,泛着淡淡光泽,浓深夜色之中,竟也看得分明。
江沽月慢慢走下,清新而冰凉的空气甫一灌入,顿觉头脑清明,呼吸舒缓通达。
“你也该好好出来透一口气,虽还不算入夏,但车里毕竟憋闷。”姬冶秋道。
江沽月点头应道:“好。”
姬冶秋引着江沽月走到一棵大树下,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张席子,就这么铺在地上,随即又拿了一些上品灵石,摆成聚灵阵。
聚灵阵,顾名思义,可聚天地灵气,供修仙者修行提升。
阵法灵光逸散,上品灵石晶莹剔透,毫无杂质,色如流霞,一看便知品质极高。
“方才帮你引入,但你毕竟灵根元婴具有受损,我也只能帮你镇住一时,时效一过,你的灵力还是会恢复到从前状态。”
姬冶秋一边说着,一边在储物戒中翻翻找找,想找到一样适合现在江湖月修炼的东西。
她临死之前被胡了塞了太多的储物戒,东西繁多冗杂,她还来不及整理。
不过那应该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整理的。
实在是……太多了。
毕竟胡了可是仗着荣誉长老的身份,差点把整个元一宗都给她搬来了。
女行千里母担忧。
胡了养孩子的手段,向来就是如此简单粗暴且直接。
觉得徒弟们需要什么,就都要一股脑儿地给她们,丝毫舍不得她的宝贝乖徒们受委屈。
江沽月有些发愣地看着姬冶秋一把一把地往外掏储物戒。而且还都是容量最大,最高级的那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饶是她也见过不少仙门贵族,为数一灵宝妙药,一掷千金的场景,也是没见过像姬冶秋这般豪奢至极的。
如果这些个储物戒都是满的,那么这里面的东西少说也是,可以单独开宗立派的程度。
哪怕它们都是空的,拿去卖,也能值上几千上品灵石。
终于,姬冶秋从那上百个储物戒中,翻出了一块蛋白色的石头。
那块石头乍一看去,外表十分普通,就像一块普通到随处可见的月光石。
然而再仔细一瞧,便知那是灵气集聚凝结而成,表面泛着淡金色的纹路,光华流转不息,品质应是不凡。
「太元晶,啧啧啧,只有元一宗的灵脉才能产出的天地灵气的结晶,你对她,可真是用心。」
一个消失已久的声音猛然从灵海之中响起,姬冶秋探出太元晶的动作一顿,随即嘴角裂开一个冷笑。
「呵……魔祖残魂?你醒了?」
感觉秋宝在面对月宝的时候,就是极为克制,极为珍重地吖。[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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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你灵力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