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烧红了整片天空。时清垂眸敛色,兀自陷在过往回忆里,没有发现顾言回身看着他时眼神一瞬的晃神。
时清是被顾言送回药峰的,落地后,时清默默拉开几步,恭恭敬敬地朝顾言行礼。
顾言却没有马上离开,仔细打量着他,忽然道:“他没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嗯?时清差点忘记自己清云殿上胡诌了什么,脑子卡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弟子记性不好,再则过得久了,仙尊梦中说的很多话,我都不记得了。”
顾言眸光晦暗了几分,道:“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心冷情。”
时清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顾言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少年,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那种自哀自抑的话,他不会说出口。
时清从来不会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定,不会在意他们,顾言总觉得,时清好像游离于世界之外,从来没有人能够真的走进他的心,人人都以为他们是对恩爱道侣,但顾言知道,自己更像个被时清一时兴起选中的幸运儿。
权利、地位、野心,他都要,爬得够高了,就能不被被别人踩在脚下,不需要仰视他人。
或许,就能够入得了那人的眼。可笑那人最后连遗言都没有留给他。
时清看着顾言脸上的神色,抿了下唇,默默垂首。
顾言离开时,他又恭敬地行了礼。
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静立了一会,他前世似乎真的很失败,忙活一世,最终却连顾言也对他心生怨怼。
怀中忽然一动,时清回神低头,就见玉蝶扑扇着翅膀,从他衣袍钻了出来,玉蝶身上泛出金色粉末,在空中化成文字。
时清看了一眼,催动灵力,指尖刚碰到玉蝶,便泛出一道蓝光,谢辞忧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站在外面。”
时清知道这是谢辞忧通过残梦看到他了,“我可没有乱用灵力。”
谢辞忧说过乱用灵力的话玉蝶会感应到,他会催动残梦监视他,可是他明明没有。
“嗯,所以问过你才催动残梦的。”谢辞忧的声音淡淡传来,又问道,“夏蝉呢?怎么在外面?要去哪里?”
“没有,正要回屋。”时清说着朝房间走,“夏蝉今日有比试,我老实听话,不用这么多层监视了吧。”
那边安静下来,时清知道对方这是不赞成他的说法,但又懒得跟他理论。
“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你用残梦不会就只是问我在干嘛吧?”时清走进屋内关上门,玉蝶围着他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眼前。
谢辞忧清冷好听的声音传来:“就看看。”
时清抬手倒水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玉蝶,那双眼眸似笑非笑,道:“那可不太公平。”
指腹摩挲着杯沿,时清垂眸,清寂峰上,闻人兰与顾言的话又回响在脑海中,一字一句都告诉他,前世的自己眼里只有剧情,却看不清人心,错得离谱。
“怎么了?”安静须臾,谢辞忧道:“这边污秽脏乱,没什么好看的。”
“不是因为这个。”时清笑了一下,什么污秽脏乱他没见过,但对方语气轻柔,似乎察觉他的情绪低落,时清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仙尊不讨厌我吗?”
不讨厌我的冷漠无视、逃避装傻、冷心冷情吗? 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时清觉得自己对谢辞忧似乎都挺差的,他有什么值得对方惦念的呢?
可脱口而出后时清便后悔了,他赶忙恢复不正经道:“瞎说的,仙尊去忙吧,我要休息了。”
“从未。”那边传来一声似有若无地叹息,轻得好像只是时清的错觉。
从未吗…无论前世还是现在,真是固执。
残梦的蓝光消散,时清像失去所有力气般,倒在床榻上,前世灵脉尽断、沦为废人的那段时期的记忆并不美好,他从不主动去回忆,但现在他忽然有点好奇。
转头看着被他随手放在枕侧的玉蝶,时清眸光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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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明八年秋 青岩门
重光大典晴空如练,秋意渐浓。
中洲枫叶火红如焰,一如青岩门口挂着的红色彩幅。
今日正是青岩门重建后,第一次宴请仙门百家的重光大典。
宣告青岩门中断的光辉被重新接续,昔日辉煌将再次重现仙门。
仙魔混战开始以来,仙门难得有如此喜庆放松的时刻,仙门百家齐聚青岩门。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顾言作为主人,来往于正门与前院宴厅间,招待参加的各派人物。先到的各派人物彼此寒暄,闲聊。
“说起来这次能有如此空闲参加重光大典,还要多亏霜玉仙尊跟辞忧仙尊,先后将魔神麾下大魔剿灭,魔族最近不敢猖狂,这才让我们有了喘息之机啊。”
“可不是,只是可惜了霜玉仙尊,一人之力力战双魔将,导致灵脉尽废,仙门奇才陨落,真是让人扼腕啊。自伤后便不再见人,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多亏瞻月仙尊情深不负,听闻今日借青岩门重建盛宴,瞻月仙尊会正式昭告仙门二人即将喜结连理的消息。”
“霜玉仙尊对瞻月仙尊苦守多年,也算得偿所愿了,只是,怎么不见他出来?”
“应该是瞻月仙尊心疼让他休息吧,毕竟现在他身体……待会宴会正式开始应该就出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不定霜玉仙尊许久不见,愈发光彩照人也不一定。”
几人说着,见来了新的熟人,便迎了过去,露出坐在他们身后的闻人兰,闻人兰冷哼一声,抬首问身边侍女:“表哥非要他出来吗?他怎么说?”
侍女道:“霜玉仙尊只说知道了,待会午宴正式开始应该会出来吧。”
闻人兰闻言秀眉一拧,脸色不悦,“表哥明知他不喜欢这些人多又无聊的宴会,偏要逼他出来给他撑面子,他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来看他的吗?”
侍女低下头,不敢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盟主也来了!”周围三三两两聚一起的人纷纷朝前门方向望去,只见往日非除魔不出灵霄殿的仙盟盟主谢辞忧,依旧一席白衣,神色冷淡地出现在前院门前,身边是顾言。
不知道是没料到谢辞忧会来,还是对他的到来感到不悦,此时正神色莫测,看不出开心还是不虞。
闻人兰倒是难得也探身朝那处看了一眼,眸色微动。
在场之人对谢辞忧一向畏大于敬,谢辞忧一路来到席间,竟无一人敢上前寒暄,只敢在谢辞忧经过时恭恭敬敬地行礼。
谢辞忧只在刚入院门时扫了一眼,随即蹙了下眉,没有什么表情地被仆从领着,径直落座席间第一排首座,再没有什么表示。
以他为中心,一丈之内无人敢靠近。
但又不能这么晾着仙盟盟主,就在众人踌躇间,一抹绯色衣裙出现在谢辞忧身边,定睛一看,正是蕙兰仙子。
谢辞忧难得朝她点头致意,没有什么不满。众人见有人替他们招呼辞忧仙尊,心安理得地不再靠近半分。
“表哥给他服下药了,现在还在恢复期。”
闻人兰拿起谢辞忧眼前席上的酒壶,倒了一杯后向他行礼,一饮而尽,随后郑重道,“多谢仙尊。”
谢辞忧没有说什么,闻人兰端起喝过的酒杯,让人给谢辞忧拿新杯子,便起身,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犹豫道,“他好像还不知情,表哥已经不让我见他很久了,你今日既然来了,要不自己告诉他吧。”
她仔细打量眼下之人,当真衬得上惊鸿二字。
像雪里寒梅,冷艳无双、雪魄霜魂,又似冰川下流水精心打磨的冷玉。
与他相比,霜玉虽清冷如月,却还有莹莹光辉带着一丝暖意,是清辉满月般的皎洁君子,但那月有时候总隔着一层雾,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冷淡疏离。
像水中那捧永远捞不起、抓不住的明月。
而这轮月,注定不属于谁。
谢辞忧没有反应,闻人兰也不恼,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离开了。
礼炮轰鸣,宴会众人翘首以盼中,瞻月携霜玉仙尊从宴厅正门入场,与顾言的盛装不同,时清一席素雅白袍,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时清神色淡淡,不见丝毫重伤未愈的颓丧,也没有喜事将近的欢喜。
他在两侧众人的注目下,被顾言牵着朝座上两个座位而去,谢辞忧就在他座下第一排的位置,路过时他眼角余光似有所察,抬眸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后便移开视线。
他跟顾言落座,顾言讲了一些感谢之类的客套话,宴会便开始了。
仙乐响起,仙姬舞动,开始有人向顾言时清敬酒,时清没有动,顾言朗声笑道:“时清身体不适,他就不喝了,我替他喝了吧。”
说着提着酒壶直接下座,一一敬了过去。
时清只垂眸看着眼前席桌,眼前摆着许多美味佳肴,他没有动筷,神色恹恹。
比起在这里吵吵闹闹,他更愿意在房间好好调理内息,尽快养好灵脉。
他灵脉恢复的事,没有向外泄露消息,顾言担心有对他嫉恨之人趁他还未恢复对他动手。
顾言寒暄一圈,停在谢辞忧跟前,道:“难得盟主给面子,顾某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谢辞忧不言,只抬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空酒杯一倾,随即放回桌上,不再看顾言一眼。
顾言眸中意色愈显,笑着将杯中酒喝完,回身向时清身边走去。
时清收回视线,见顾言伸手拿过他桌前摆放的酒壶替他斟酒,时清抬手抵了一下,“我不喝。”
顾言倾身贴近,凑得极近,时清不习惯被靠这么近,正要躲开,顾言道:“这是我特意从清寂峰取过来的,你酿的桃花酒。只喝少许,没有关系吧。”
说完马上撤开,时清便没有动,想了想难得顾言有心,又是青岩门重建盛宴,还是举杯。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上赶着奉承,大声道:“果真是郎情妾意、夫唱妇随啊,方才我们敬酒,霜玉仙尊还不喝,瞻月仙尊一说就喝了,这哪里是身体不适,分明是情意不同吧,哈哈哈哈哈。”
“不若就趁此机会大家一起敬霜玉仙尊一杯吧。”不少人趁机附和。
只有时清一僵,脸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气。
好一个“郎情妾意”、“夫唱妇随”。
他堂堂七尺余的男儿,当初还是天之骄子时人人说顾言攀上高枝,山鸡变凤凰。
但因他刻意维护,当着他的面,却也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放肆直言,如今风头一变,他倒变成那个依附郎君的“妾”了。
时清抬眸看了顾言一眼,只见他听完神色得意愉悦,看来对这说辞受用得很。
其他人见状,纷纷举杯就要敬他。
时清原本到嘴边的酒杯却一顿,没有动作。
顾言没有察觉,趁着兴头大声宣布道:“趁此次青岩门重建大典,我正好有喜事宣布。”
他挥挥手,殿中仙乐暂停,时清抿了下唇。
座下众人纷纷会心一笑,看向时清,眼神中有了然、有揶揄、有玩味、当然也有少有的祝福,只有一道视线,混在其中,与众不同,带着隐忍克制。
谢辞忧攥紧手中酒杯,他向来滴酒不沾,如今抛下仙盟等着他定夺的一堆事务,跑到这里来,喝了不知道今日的第几杯酒。
顾言一脸春风得意道:“我跟时清,已定下婚约。”
“时清考虑到现在仙魔动荡,约定三年之期。”
一句一顿,颇为欣喜得意,每说一句,谢辞忧手中力道便重一分。
“三年后平定魔族祸乱后,我们二人正式结为道侣!”
“砰—”一声响起打断顾言之后的话,循声望去,顾言脸色不悦,众人也神色各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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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