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珩不明所以,正想说话就觉得脚下猛地摇晃着,地动山摇一般让他几乎站不住脚。他伸手抓住飞过来的哭丧棒,眼前又是一片恍惚之后摔落在了屋顶上。
谢必安拽着还在头晕的沈自珩,马不停蹄地奔向旁边的屋顶,嘴里骂骂咧咧的:“还好我一直盯着,还真以为有这么简单呢!见了鬼了!”
被扎在头顶的巨兽沉静片刻后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暴怒,眼中很快便蒙上一片血红,谢必安正是瞧见它眼睛后察觉不对,这才让沈自珩快上来。
此刻的巨兽不像之前那般笨拙,在撞碎之前他们趴屋顶的那栋房屋之后,直直地朝他们追来,“咚咚”的脚步声像是擂在耳边的大鼓,叫人头都不敢回。
“好近。”岑黎闪身躲开被巨兽撞断倒下的大树,握紧手中的长镰转身扫去,奔向她的巨兽的关节被齐齐划开,露出了里头的森森白骨。
像一座小山一般的巨兽轰然倒塌,她趁这时闪身躲进窄巷里,四下寻找着庇护之所。只有一两只巨兽她尚且可以一战,可听这像是千军万马奔来的脚步声,朝这儿来的巨兽怕是不少。
她在窄巷里快步穿行着,绕过几个拐角后,身后巨兽的脚步声逐渐远了。
这条窄巷甚至称不上是巷,只是各房屋外墙间的空隙形成,因这些屋子都在鬼市中,重建时李恒大人还问过房屋间离得要不要再近一些,方便巡查,却被沈自珩驳回。
他当时说,能容一人通过即可,这样若是人潮拥挤或是有其它突发事件,可以从鬼市这些四通八达的窄巷里逃出去。
岑黎放缓了脚步,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触两边的石墙,粗糙的石头勾破了她的衣袖,露出了下面伤痕累累的手臂,不看还好,一看便觉得伤口似乎剧痛起来。她扯了扯衣袖,快步穿出窄巷。
她刚走到大街上,在鬼市外悠荡的几只巨兽便调转了方向朝鬼市走来。
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些巨兽,但他们并不知道有多少巨兽闯入了地府,又是从哪里闯入。巨兽很难杀死,要想逐一解决并不可行,那就只能想办法将它们引到一处,再做打算。
岑黎拎着空空如也的酒坛子快步向鬼市的另一个出口走着。她打算将鬼市周围的巨兽往阎王殿的方向引,最初与巨□□手便是那处,周围的百姓都已转移,不会造成大的伤亡……
腰间的虚空镜忽然有了动静。她反应迅速地捂上闪着亮光的虚空镜,闪身进了一旁的酒铺。
“怎么了?”是施永和传讯来。
那头的施永和看上去心急如焚,胖胖的脸颊肉因为紧张而绷紧:“孟婆的伤势恶化了,我必须要带她去良医所,再不处理她就没了。我传讯来就是问你,你现在在何处?受伤了吗?”
岑黎摇摇头:“我在鬼市,你一人能行吗?”
施永和叹口气:“不能行也得行……”一旁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小声地说,“我也……我同施大人一起。”
“从镇妖塔到良医所虽不从鬼市中穿过,但良医所距鬼市不远,我观这些巨兽嗅觉灵敏,需得有人将它们引开。”岑黎趴在满是干草的灶台边,透过窗瞧了一眼外面。
现在巨兽还没有进鬼市,得快些动作。她心里想着良医所、镇妖塔和阎王殿的位置,要将巨兽引到阎王殿怕是来不及,孟婆的伤等不了这么久,那就只能赌一把将它们困在这里了。
岑黎小声喊施永和:“我将它们引进鬼市,这里房屋多,道路错综复杂,它们进来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一炷香!等一炷香后你们再动身。”
“只好这样了,你小心些!”施永和刚说完岑黎就断了传讯,他咬着牙,一把拽过旁边的陈再喜,“从现在起一炷香!一炷香一过,我们就出去!”
陈再喜神色一凛,冲他抱拳:“是!大人!”
岑黎走出酒铺的厨房,将铺子中码在角落里的几坛子酒全都搬到了门后,这酒铺开了上百年,口碑极好,正是因为这几坛子酿了上百年的酒,想来应该是香气浓郁的。
她扯住坛子口上的红布,将酒坛打开,浓烈的酒气很快便弥漫在整个酒铺中。
但这还不够。
她转身将隔开雅间的布帘扯下来放在一边,又将柜台后货架子上的酒瓶酒罐都拿了下来,留了几瓶放在一边,其余的通通倒了出去,连常年积灰的角落里都洒上了酒。
“将巨兽引来后,我再用火点了这间屋子……它们的皮再厚也总会怕火……火折子呢?”她正想再去厨房找些引火的东西,余光忽然瞧见了自己那只破了的衣袖,上面还沾着些血。她想了想,抬手将沾血的衣袖撕下一块来,挂在了窗外。
“大人,一炷香了。”陈再喜站在镇妖塔门口,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向外看,塔前的空地除了被巨兽踩碎的石块,其它什么都没有。他松了口气,刚想打开门就瞧见前方自屋顶上升起一股黑烟。
黑烟很快就越来越浓,升到空中后没多久火光骤然亮起,将那一片都映得火红。
他瞪大眼睛,眉毛连带着脸颊抽搐了两下,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心里的慌乱,转头看向施永和:“大人,外面、外面走水了!”
施永和背起孟婆:“开门!那是小黎做的!”
“是……是!”陈再喜打开门,率先提着剑走了出去。
他握紧手中的剑鞘,转头看向施永和时目光坚毅得像是换了个人,“大人,您还请紧跟着我,咱们走小路。”
施永和背上背着昏迷不醒的孟婆,原本挂在身前的药箱被陈再喜接了过去,那药箱不轻,他常年背着不觉得,换到旁人手上第一反应便是沉,但眼前这胆小不担事儿的鬼差,此刻却没喊一句苦。
“陈再喜?你是叫陈再喜吧?”施永和问了一嘴,“你这名字谁起的?”
陈再喜大概是没想到施永和会向他搭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施永和好笑:“名字,父母给你起的吗,寓意很好。”
“哦……是,母亲给我起的。”说到家人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家里的情况,“我有个姐姐,曾经是地方总兵官,就是带兵打仗的头儿,常年驻守在外,我娘说我姐赢了胜仗回来那一年,我娘怀了我,我姐姐凯旋为一喜,我则是再喜。”
他走在前面仰头看了看天:“但我没见过我姐,只在下到地府后瞧自己的生死簿时看过她模样。”
施永和没想到随口一句便问出这个答案,闷闷地说了句抱歉。
“但我娘说我姐姐对我很好,她回来后在家待的那小半年,除了照顾我娘便是照顾我,还亲手在我的衣服上绣了图案。”他把腰上的布包给施永和看,那是用两块颜色不一样的布缝上的,看上去并不精美,反而有些寒酸。
“好看。”孟婆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趴在施永和背上说了一句。陈再喜猛地看向她,她眨了眨眼,浅浅地勾起嘴角,又重复了一遍,“好看。”
陈再喜咧开嘴笑了:“这是我娘将我幼时的衣服剪下来缝上的,不然我姐绣上的图案留不住了。”
他觉着眼前糊了,飞快地眨了眨眼后好像仍看不清,便只好抬起袖子擦了擦。
“哎……别哭……”施永和嘟囔一句,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们沉默地拐过街角,陈再喜看了看,再往前走过一条街便是良医所了。
“我确实胆子小,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陈再喜开口道,“我爹娘临走前说,只希望我一直平平安安的,没病没灾就好。我……也只想这样过下去。”
施永和应着:“没什么不好的,谁还能盼着天天上刀山下火海么?”
陈再喜点点头,冲他笑了。
孟婆被放置在榻上时已经再次昏迷,背上的伤口看似干涸,但其中深处仍在往外渗血。
施永和指使徒弟拿药来,一边动作飞快地上药,一边唉声叹气:“不知道小黎那边怎么样了……”
陈再喜这才想起来他说的刚刚那场大火是岑黎放的。
“大人,岑黎大人还不知道我们安全到了良医所。”他站在旁边提醒道,“要不要给她传讯?”
“我方才让徒弟试过了,她那边没有回音,不知是不是被巨兽绊住了。”施永和摇摇头,“小黎有勇有谋,应当能全身而退。”
“要不……”陈再喜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我去找岑黎大人吧,我习过武,能帮上她。”
他看着施永和的眼神甚至有些殷切。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性子便是爹娘口中说的平平淡淡、胆小又谨慎,但方才他推开良医所大门时,胸口中剧烈的跳动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那不是害怕,不是怯懦,那是他没有辜负别人信任,将事情完成的骄傲和满足。
此刻也是,他希望从施永和那儿听到的是肯定。
“你去吧,我相信你。”
陈再喜猛地睁大眼睛看向面前的施永和,施大人当真是神医吗,连他的心声也能听见?他又问了一遍:“什么?”
“你去吧。”施永和洗净了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像和蔼的长辈一样看着他,“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