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踹得不可谓不猛,殷归鹤刚还咧开的嘴角立刻压了下去,疼得额上青筋暴起。
“捉弄我,好玩吗?”黎拂雪握紧了镜心剑,羞愤冲昏了头,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逼出一道剑光。
殷归鹤一个鹞子翻身,险险躲过:“喂!至于吗?就这么点气量?”
“至于!姓殷的,我忍你很久了!”
整个石洞都跟着嗡嗡作响,石屑乱飞,砸了他满脸,可见耍剑之人怒火之盛。
“别打了,这洞要是塌了,我可不想和你葬身一处!”殷归鹤转动雪尖枪,自形旋风,将碎屑打开。
黎拂雪哪里听得他说甚么!双手掐诀,那剑身剧烈颤动,竟然摇身一晃,化出三十六把小剑,在她身后依次布阵,散发冰凉刺目的寒光,三十六剑齐齐正对殷归鹤,在一声“敕”中,飒飒袭来!
殷归鹤几乎在空中舞出一朵花儿,苦不堪言,刚持枪打落横剑,另外一把剑便划过腿间,险些将他命根子摘了去。
黎拂雪瞬间勾起恶劣的笑,勾动指尖,三十六剑立刻聚拢,如蜂群般,对准少年要害,争相扑去。
“黎阿雪!”殷归鹤面上染起薄红,不堪折辱般,跟个炮仗一样炸开了。
“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放了你!”
黎拂雪一声断喝,所有被他躲开的剑,有如回旋镖一样,卷土重来。
“你不是拿了雪尖枪吗?怎么?连枪都不会用了?都不会反击?这么废?”她势必以牙还牙,旧事重提,句句反讽。
殷归鹤飞身踩上其中一剑,竭力稳住身形,倨傲仰首,同样意有所指道:“像你这样的小菜鸡,怎可与我相提并论?我才懒得打你!”
话音刚落,他惊呼一声,从剑上摔落,忙在地上一个跟斗稳住下盘。
只见他胳膊上血痕斑斑,艳丽的大红道袍都被划破无数个口子。
“殷归鹤!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讨厌你吗?”黎拂雪手一挥,三十六剑立刻飞回她身边,上下浮动。
眼前那个狼狈的少年霎那间说不出话来,只闪烁一双眼,定定看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仿若两汪新井,干净纯澈得心惊。
黎拂雪被他看得莫名心悸。
少年喘息片刻,终于哑声道:“为何?”
此刻玄冥洞内,硝烟渐次散尽,洞内几乎是一片狼藉,只有水滴声不绝于耳。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是镜心剑劈开的巨大裂痕。
“自以为是,多管闲事,轻重不分,胳膊肘往外拐!我当初就不该让师尊救下你!”
黎拂雪涨红了一张脸,冰蓝色剑光在她脸上历历分明,一双闪烁怒气的眼,越发亮得吓人。
殷归鹤先是呆愣了几秒,随即挺直了腰背,雪尖枪重重戳地,二人无形中硝烟又起。
黎拂雪不自觉绷紧肌肉,三十六剑不安晃动,她准备好又一场恶斗。
雪花忽然漫天绽放,落了她满头,彻骨的寒凉深入骨髓,令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所有的攻势都烟消云散。
“火气那般大,给你降降温,可好?”
少年笑声如春风骀荡,雪尖枪凝聚一点白芒,激起寒霜飞雪。
“殷归鹤!我这是在跟你吵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黎拂雪气急败坏直跳脚,说完就要扬剑砍他。
殷归鹤露出一对张扬的虎牙,笑盈盈起来,耗子般四处躲避,就是不肯还手。
“得了吧,你那点嘴皮子功夫,落在小爷耳朵里,跟蚊子叫一样,也配叫吵架?”他戏谑笑道,突然剑光如雷闪,直逼他面门。
他不慌不忙,甚至反手一抓,打了黎拂雪个措手不及,少年乌泱泱双眼近在咫尺,那绝艳剑光点亮他面庞,更显人间惊鸿色。
她竟然一时忘了呼吸。
剑身一震。
“好好练练吧,本命剑都能让我握住,黎阿雪,道心不坚啊。”
他一推镜心剑,将她连人带剑往外一送,语中是无尽的意味深长,莫名让她再度红了脸。
“你胡说!我贵为仙界掌门之女,何来道心不坚一说。”
她的掩饰越发欲盖弥彰。
殷归鹤自觉好笑,圆圆的眼睛笑成月牙,晃得她几乎迷了眼。
“死鸭子嘴硬,非得要我点明你在想什么吗?”
少年清润声音戛然而止,他似笑非笑,几乎能将她一眼看穿,黎拂雪不禁闪躲视线。
这一幕幕都清晰落在殷归鹤眼中,他却只是点到为止,没再言语。
一个别过头,握紧手中剑,一个低下头,漫不经心抚平凌乱的道袍。
就在黎拂雪准备丢下他,独自向洞口深入迈进时,他终于开了口,甚至是主动叫住她。
“黎阿雪,跟我回去吧。”
殷归鹤一手持枪,一只手向她递出,嗓音冷清:“我知道,你一直心不在焉,甚至和我死犟非要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师尊吗?你想想,若是你受了伤,师尊知道了,又会如何自责。你……舍得吗?”
黎拂雪顿时止住了脚步,细细观摩他神情。
少年在笑,脖颈上的银圈反射淡光,衬得他面容忽明忽暗,笑容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黎拂雪觉得,这臭小子的笑,很牵强。
殷归鹤见她没反应,微微挑眉,手指微勾:“过来啊。”
他伸出的手比自己的大了好多,黎拂雪呆愣愣想。
她不由自主靠近少年,藏在袖中的手终于抬起——
轰隆一声巨响,黎拂雪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击到数丈远,疼得她一时直不起身子。
“黎阿雪!”殷归鹤飞身追出,道袍当风,飞燕般迅速扑到她身边。
黎拂雪憋住痛呼,一把抓住他胳膊,借力起身,一双眼直向那不明巨物瞧去。
强大的威压令她几近不能呼吸,那是绝对的强者,这是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
洞口微弱的光尽数湮灭,这庞然大物像疯狂滋长的巨木一样,展开身形。
那双赤红的眼,倒映着漆黑的竖瞳,上下左右转动着,终于锁定了他们二人。
尖锐的,刺耳的,几乎将耳膜撕裂的嚎叫声,几乎震碎了所有岩石。
“快走!”黎拂雪丝毫不敢恋战,三十六剑化作点点照明灯,飞速在前引路。
她跑得飞快,明明身上骨头还在疼,却根本不敢停下歇息一刻。
直到那股强大的威压渐远,她呼哧呼哧跑出老远,才意识到好像落了什么东西。
等会,那个吵死人的殷归鹤呢?
她这才慌了神,回头去找:“喂,殷子寻,你干甚去了?搁哪儿呢?”
“滚啊——”
骂声逼近,黝黑洞内,雪光大现,刺得她泪流不止,一股寒风从她面前疾扫而过,不待她睁开眼,怪物惊天动地的厮叫声便吹乱了她所有碎发。
黎拂雪心脏狂跳,甫一睁眼,便和那怪物来了个深情对视。
大眼瞪小眼,你望我,我望你。
娘嘞!黎拂雪疯狂摆臂,镜心剑跟切菜一样到处乱砍:“滚啊,走开啊,丑八怪!”
她泪流满面地奔逃,怪物在她身后嗷嗷追杀,而在前逃命一样,将她甩出几米开外的,正是那罪魁祸首殷归鹤!
那臭小子跑得比她还快,褴褛道袍几乎能被他跑飞。
黎拂雪悲从中来,镜心剑刹那间丢弃怪物,直冲少年屁股袭去。
“姓殷的,我跟你没完!”
殷归鹤捱了她一剑,勃然大怒地回头,一双眼都疼红了:“又怪我!明明是你招惹它在先!”
“是你把它引过来的,明明我都安全了!”
“那总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洞里吧,能不能有点同伴意识?我那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在洞里走不出来哭鼻子吗?”
“还狡辩!打不过它,怕了,就直说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姓殷的,我讨厌你的理由又多了一条,啊啊啊——”
黎拂雪突然一声嚎,直令殷归鹤来了个急刹,他忧惧回首,下意识就往她那儿奔去:“鬼哭狼嚎的怎么了?”
冰蓝色剑光柔韧如柳条,将他结结实实捆住,打包一样送到怪物面前,黎拂雪撒丫子就是跑。
殷归鹤:?
“风水轮流转,今天就算阎王老子来了,也得先收你!”黎拂雪头也不回地飞奔,“死道友不死贫道,殷道友,我道心不稳,我太菜了,靠你了,多多保重!”
怪物似乎也没想到这戏剧性一幕,竟然也跟着刹了车,低头同少年来了个四目相对。
殷归鹤想挣扎出身,那剑光却缠缚得更紧,他哭笑不得,怎么会有人,为了逃命,连本命剑都可以不要了?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蚕蛹,毫无杀伤力,又散发诱人香气。
怪物涎水直流,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他。
强大的气流冲得他墨发飞扬,少年凌厉一双剑眉,星目圆睁,红唇开合:“拂千山万雪,秉地方天圆,五界有灵,听我敕令——”
怪物惨叫一声,冰凌如长龙破空,甩出惊世摆尾,贯穿它整个口腔,皮肉大开,鲜血飞溅,点点如梅绽放少年面颊,惊艳绝尘。
然而,殷归鹤却是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圆圆的杏眼黑白分明,倒映着少女娇小的身形。
黎拂雪衣袂飘飘,立于怪物头顶,那专属于他的雪尖枪,此刻却听她号召,从怪物肉身中狠狠拔出,顷刻间,一声令人肝胆俱碎的痛吼,将他们二人齐齐摔震地面。
黎拂雪一心装把大的,压根没有做好防备,几乎是脸对地砸过去,她来不及护住脸,便落入一个结结实实的怀抱。
淡淡的血腥气,又带着好闻的冷梅香,少年低低呻/吟一声,抱住她滚了又滚。
黎拂雪意识到自己被人抱了个满怀,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手中满是怪物黏腻的血,可此刻的她,竟然不好意思顽劣地,将满手脏污顺势擦在他身上。
就在气氛拉丝,她春心蓬勃之际,殷归鹤烦闷啧出声,将她从怀中用力一推,捂住额头,又捂住脸,只露出一只眼睛忿忿看她,声音低闷。
“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