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无极之心总算有惊无险地交出去了。
此后随便他们怎么折腾怎么互掐,总之都和卫听雨没关系了。
送走老不死们,卫听雨神清气爽,随后,悲痛地加了一周多的班。
一则要把积压的案子处理完,二则要去慰问慰问鬼王们,大家抱头卖个惨,反正不能透露出这事和他有关系。
只是,有桩案子稍稍让他有些在意。
鹿壬贾,男,三百五十一岁,妖族梅花鹿,元婴初期。
他酒后闹事,群众死者二人,伤者十数人,城卫重创者二人,轻伤者五人。
然而,犯事妖与墨梅鹿一族的某个长老有些关系,已从轻发落,按价目表罚了款,就释放了。
这原是一件普通的案子。
如果不是同样的酒后闹事,同样的酒馆,同样的药的话。
再从全局看来,这次宴会前后,他的城卫竟已折损了十数个,破损过半。而且,三分之二的案子同是“酒后闹事”。
酒里下菌子了不成?
能一视同仁药倒人妖魔不同的体质,竟还能药到元婴,这必不可能是普通的影响情绪的药。
这是冲他来的,还是在鬼都拿他的人做实验?
煞血盟和怀风阁那例,是第一起吗?还是,他们只是凑巧被一块暗算?
鹿壬贾。这案子太典型了。
卫听雨早先令绍钰彻查这妖,并忽悠对方去做了全身检查。体测报告正放在案卷旁边,同是第一张,底下还各有二十多份。
先前那邪修,观察了他一段时间没什么变化后,已经拿下了。绍钰去审过,还没审出什么,就自爆了。
之后又揪出五六个邪修,一被发现,立即自爆,魂魄都没留下。
《临水县志》里对这寂非佛的描述不详,只有一幅画像,和短短一段邪说:
天道将陨,真佛普渡。众民皆愚,愚者不改,死即是福,死即是路。经亿亿年而破土,赐福于民,赐苦于信,信者独往独来千万趟,方迎万福盛世。
……独往独来千万趟?真能转生?还是烂俗的夺舍?
卫听雨有心把他们魂魄揪来研究,偷偷放过几根定位丝。可惜没追查到自爆邪修的灵魂,不知道是爆了,还是“转生”了。
笔轻巧地在手上转了一圈,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提笔圈了圈体检报告上的某个指标,哗哗翻过一遍,叫来了绍钰。
魂魄问题,正常的检查当然是看不出来的。即使是他,也要亲自搜魂才可以探查情况。
不过,鹿壬贾身后有背景,卫听雨当然不能随意地抓住搜魂,尽管他可以确保对方不受伤害。
但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初步看出魂魄是否出问题。
——情绪、行为、灵力或魔力或妖力。
既然源头是极端情绪闹事,那不如就先顺着这点查下去。
“找那个鹿壬贾的仇家,让他们不经意间碰面。你亲自看着,观察鹿壬贾的瞳孔等地方,要是能安上心率仪等,就悄悄安上。他要是盲目出手,你就拦住他,用这个记录他的妖力。”
卫听雨给绍钰扔了一大把仪器和复刻晶石:“这些案卷上的人,你挨个想办法试一遍,各重复三次,如果对方没有动怒,就不必强行逼他动手。你亲自去,其他可以先不做。除了仪器,多余的晶石归你,不必还了。”
绍钰替他家大人心疼那被大材小用的复刻晶石,不明所以,但还是高兴道:“遵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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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鬼蜮慰问完鬼王们后,卫听雨顺道回了趟洞府,检查了一下外部的阵法完好无损,便从正门进去。
穿过厅堂和长廊,他半倚在石柱上,看着灵泉里的那个背对自己的黑脑袋,懒洋洋喊了声:“喂,出来。”
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歪了歪,像是反应了一会儿,随即听话地站起来。
水珠从脖颈,滑过脊梁双股,沿着线条漂亮的小腿肚,滴在地上。
腰腹上的伤口很深,养了这么多日,依旧红疤狰狞,随着呼吸起伏,犹如新起的山峦。
楚越之步履很稳地走过来,身上的肌肉线条依旧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减少。
卫听雨打量了一下他身前的伤口,道:“转过来。”
他照做了。
“恢复得真快,你们剑修真是比蟑螂还难杀。行了,转回来。”卫听雨感慨道,随即话锋一转,“——你试图进过我实验室?”
楚越之点点头。
“那这段时间你准备一下,下次我带你进去。”卫听雨探了他的脉象,给他换了一种药草,“这伤口有点碍事了,明天起换这个,还是放在泉水中央,开的药照吃。等这处伤痊愈了,敲我给你那根傀儡丝。”
他说着,点了点楚越之腰腹处的伤。
楚越之警觉道:“要干什么?”
“你以为光吃药就没事了?不会留下副作用?往猪身上砍一刀,都知道要留疤呢。”
卫听雨一副好心当驴肝肺的模样,翻了个白眼:“你体内还有残存的外来灵意,不引出来,别说痊愈,不哪天搞死你都不错了。趁我们动身前,早点给你做个手术,把隐患摘了。”
“我们?”
“哦,忘了通知你了。”
卫听雨随手从储物空间扒拉出妄言剑,扔他怀里:“你们宗主给的,让你安心死着,别出来。还让我想办法帮你修剑,你跟我去药王谷一趟,否则陈甫泽肯定怀疑我试图把你剑拿去卖,或者做什么黑心生意。”
况且,他还要去查一下临水县等地,刚好多个跑腿加打手。蠢一点没关系,听话就行。
楚越之抱着剑,迟疑道:“我现在不是不能见人吗?”
“笑话,在药王谷,我比你更见不得人。”
楚越之:“……”
看来他对药王谷怨气还是很深。
“大概半个月,最迟一个月就动身。你应该还有别的剑用吧?”
“有。”
“那就行。”卫听雨点一点头,转身就走。
“等等。”楚越之完全不怕冷似的,跟上去问道,“我有个问题。”
“说。”
“去药王谷,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这种单细胞生物的直觉真是强得可怕啊。
卫听雨抱着胳膊,挑一挑眉,道:“楚越之,你不觉得你的好奇心有点太强了吗?”
“嗯?”
“无情道,当斩七情六欲,顺应本心,修至无我即我之境,方至大成,登上仙途。而你,先是在我家看了一圈,现在又追问我的私事,按理说,你已经是化神境了,一般的七情六欲斩得差不多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强的求知欲?”
楚越之被问住了,眨了眨眼睛。
“当然,你濒死两次,境界不稳,有所疏忽也可以理解。只是你今后应该小心些,境界跌落也就算了,当心走火入魔。”卫听雨轻轻踹了一下他小腿,黑皮靴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印子。
“我可不想我堆了一堆灵药,还亲手做了台手术,费尽心思糊弄过一群化神,最后却救了个废物。你华穹宗的师父尊长,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噢。”
Pua完楚越之,卫听雨扬长而去。
楚越之站在原地,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滴着,滴答滴答,在瓷砖上聚成水洼。
他赤足踩着水,准备下去时,突然想起什么,盯着腿上的灰痕,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打了个洁净术,重新泡进去。
依旧是淡淡的药草味。
它粗暴地从头顶扣下来,游进汪蓝里,像泉里长出了一片森林。
楚越之几乎被这味道腌透,自己也长成一株草药。
只除了岸边的妄言剑。
它像在冬日的茶园里走过一圈,平白多了些清冽而冷淡的气味,仿佛正懒散地半睁着眼看他。
才跟了卫听雨几天,就染上一股浓浓的贵公子习气。
楚越之一向是认不出那是什么混合香味的,只是模糊地记起来:
他好像经常换香露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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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越之敲过傀儡丝的好几天后,卫听雨才抽出空。
这回,他懒得进去“请”楚越之出来,直接提前在傀儡丝里,通知对方在门口等他。
楚越之看着他施施然凭空出来。卫听雨顺手拿起桌上的长盒子,在手上抛了一抛,随意道:“啊,原来在这里。”
“这是什么?”
“板砖。”卫听雨说着,一边走进书房,一边随手塞给了门口的傀儡。
傀儡双手捧着它,掌心浮现出蓝光,板砖的正面就亮起来了。
它浮现出一个竖着的长方形水瓶图案,其底部是闪动的鲜红格子,上面标了个1%。整个页面发出淡淡的荧光。
……变异雷灵根傀儡?
楚越之自然不可能相信卫听雨的话,但他知道问不出结果,不再多说,跟了进去。
卫听雨拿起书桌上的纸张,翻看了一下,啧啧称奇。
楚越之凑过去看,是些人体构造图、傀儡设计图以及研发药品的初步构想。
……卫听雨之前应该在鬼蜮住过一阵。
楚越之还在这么想着,卫听雨已经站在屏风后,招呼他过来躺着。
里面摆着两张手术台,一张鲜血淋漓,一张洁白如新。他刚在干净那张躺下,就听到卫听雨嫌弃地啧一声,脏的那张瞬间就消失了。
这人不会把某个储物空间,当垃圾桶用吧?
楚越之微微睁大眼,只见卫听雨拍了下手,屏风后另一只傀儡便走上前,替他脱下大衣,换上白大褂。
卫听雨手上只佩戴了一枚储物戒指,在左手小指,摘下后便随意扔在一边,戴上了手套和口罩。
接着,卫听雨施术清理了一遍器材,在一堆架子里翻找一阵,又把手按在储物戒指上,闭目搜寻了好几分钟,才幽幽转过身,懒声道:
“你知道的,我好久没有给活人做过手术了。”
……不,我不知道。
楚越之:“?”
他突然觉得身上凉嗖嗖的。
“所以,给活人用的麻醉药,最新的都已经过期二十几年了。现做很费劲。”卫听雨一边打个响指,立了个隔离结界,一边问道,“你要用吗?”
“?”
“算了,把上衣脱了。”
卫听雨预先收拾出要用的器材,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器械碰撞的冷响间,傀儡从某个架子上取出束缚带,绑住楚越之的手脚,固定住他的大腿和上身。
“可惜,这架子是做拼接用的,另外那张就安有镣铐,不然也不用这么麻烦。”察觉到楚越之的疑惑,卫听雨随口道,“应该会很疼,你专心控制你的灵力。”
楚越之的重点完全偏离:“死人还要用镣铐?”
“废话,我是傀儡师。”
“那他们不会用灵力攻击你吗?”
“你基础理论怎么学的?人死后灵力就会逸散,不管什么修为,除了——你哪来那么多问题?要我把你嘴也封上吗?”
楚越之刚想说基础理论没教这个,听了最后一句,乖乖闭嘴了。
卫听雨取出某种药水,将一种红色药草根茎磨碎,加进去搅拌,把刀在里面泡了一遍,拿出来,冰冷的刀尖在他的腹部点了点。
楚越之本能地往后缩,灵力强化了□□。
卫听雨不耐烦道:“放松,不要用灵力。”
“噢。”
噗呲。
刀尖利落地划破血肉,像鱼没入水里。
刀上冰凉的药水随之潜进去,所到之处却像火烧似的,沿着他的血管经脉,横冲直撞,像是要从内部把他整个人烤熟。
楚越之闷哼一声,看着卫听雨把他腹部剖开后,抬起另一只手,指挥傀儡递来一把拉钩。
对方将开口拉开,随后拿了把钳子,咔嚓一声,剪断了他某根大经脉。
他的神经好像也被咔嚓剪断了。他本能地挣扎起来,疼得几乎失去意识,却还是牢牢咬住牙,控制住不让灵力暴泄而出。
卫听雨轻拍他的胸口,医用手套触感冰冷,在一片滚烫中冻了他一下。
“没事,我用了点毒,你灵力现在被削弱了,慢慢放出来吧。”
楚越之:“……我明明可以自己放完的。”
“哦,那不行。”卫听雨走到一旁,似乎又在调剂药水,拿量杯比着刻度,“本来就要把你的经脉洗一遍的,不然怎么给你引渡?有灵力,还能保护一下你的经脉。”
他拿着一支针管走回来,弹了弹,挤出里面的气体,又细又长的针尖悬出一滴粉红的水珠。
站到楚越之面前,卫听雨低下头,碎发垂下来,简略道:
“侧头。”
楚越之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就按着他的脸,把他的头掰过去。
另一只手在他后脖颈拍了两下,锋利的针头扎进来,注入了一种冰凉的液体,直冻到他的心尖不停打颤。
冰热交战间,五脏六腑全灌满了岩浆和融雪,灵魂都在刺啦作响地,火热又融化。
他头脑一片昏沉,迷迷糊糊间,只记得鼻尖萦绕着一股淡香,飘在他的灵魂之上,像山间的初雪,又像雪山的夕阳。
等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意识,只见卫听雨正扒拉着他的剖口,自语道:“啊呀,找不到外人的灵意呢,果然不能被肉眼看见吗。”
楚越之:“?”
卫听雨有心把他做成标本好好研究,但还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眼见洗得差不多了,他用镊子夹了一小块复刻晶石,上面录了楚越之先前的灵力,放进剖口里。
楚越之只觉得丹田有股狂暴的力量,像野兽过境,嘶吼着刮过经脉,气势汹汹地浑身踏过一圈,奔涌着冲出来。
复刻晶石顷刻化为了齑粉。
卫听雨用灵力包裹它,移了出来,外来灵意突然成了无头苍蝇,轰隆隆地在楚越之身体里撕裂着。
楚越之疼得汗水直流,咬住嘴唇,不停喘气。
他死死盯着卫听雨的动作,目光从骨节分明而沉稳镇定的双手,上移到白大褂上方露出的苍白喉结,最后落在那俊美而冷淡的脸上,鼻尖挺翘,眼眸黑沉。眼睫抬动时,像蝴蝶栖息在眼上。
如此重复十来次,卫听雨注意到床单已经被楚越之抓破了。
他抬手让傀儡过来,取了一只针管注射,那狂暴的灵意居然慢慢退回了丹田。
楚越之正缓着气,就听见卫听雨说:
“这样效率太低了,过时不全部引出来,就要改天等你回复了,再重新洗一遍经脉,麻烦。待会儿我会加大剂量,你要转移注意力。太专注痛苦,自我意识太强,灵意会受到干扰,在你身体里兜圈子。”
楚越之双眼通红,弱声道:“怎么转移?”
“你可以和我聊聊天,你问题不是挺多的吗?”
“不会干扰你吗?”
卫听雨嗤笑一声:“就这点技术难度,我还能让傀儡给你跳个艳舞呢,要看吗?”
楚越之:“……不了。”
单细胞生物显然并不能理解卫师傅工匠精神七十年练出来的多线程工作,但楚越之良好地接受建议,问道:“你刚才说,人死了灵力就会逸散,那为什么你的傀儡会有灵力?”
“人死了还不能动呢,你怎么不问我的傀儡怎么会动?”
卫听雨摆弄一阵药瓶,显然又在捣鼓邪恶的药水,道:“很简单,我在傀儡体内,布下了丝线网络。你以为我驱动的是人原生的那套系统,但实际我并不能直接操控,只能通过丝线间接加以影响,给身体细胞提供动力和养分,再利用身体里的灵根吸收灵气。”
“那每个傀儡都没有灵魂?你能操控这么多——唔。这是什么?”
手上注射过的一次性针管凭空消失,卫听雨耸耸肩:“一点强化剂,能短时间扩大经脉,增加通过率。”
话没说完,楚越之就感到体内的灵意瞬间暴动起来,揭竿而起,像暴乱的恐怖分子,一边横行穿过,一边枪子乱飞。
他低哼几声,痛苦地咬紧牙关,床单被汗水湿透了。
卫听雨慢条斯理地镊住稍大块晶石,按在剖口处,悠悠地说道:
“有灵魂啊,但灵魂并不代表人们所说的意识。人有三魂六魄,往往只要丢失一样,就魂不守舍,人不像人了。我只需要在灵魂层面也动动手术,就可以让原装灵魂帮我驱动他们的身体,毕竟,原装适配性总是最好的嘛。”
楚越之很快被他的嗓音吸引注意力,像风筝被线勾着,拉到地上。
于是,断断续续问道:“那你的傀儡,有意识吗?”
“我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一个安全隐患?我看起来很蠢吗?”卫听雨换了块晶石,尾音微微上扬,“或者说,只是没有狭义的意识。你听过冰山理论吗?”
不等楚越之回答,他继续道:“人的表意识,也就是你们常说的思考和由此做出的决定行动,只是冰山浮在水面的一角。”
“而人的意识里更大的一部分,比如食欲**,喜怒哀乐,对认可和爱的需求等等情绪欲/望,以及一些习惯化的行为偏好,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念,乃至对生命本质的认识,这些都是难以察觉到的,它深埋在海面下,却是人意识里最庞大的一部分,无意间替人‘决定’了很多事情。”
“这一部分,叫做潜意识。”
“比方说,正常人看到一盘色泽漂亮的菜,哪怕他的思考告诉他好看不等于好吃,他还是会本能地产生唾液,产生食欲。再比方说,扇你一巴掌,哪怕不疼,但你会觉得你受了辱,从而愤怒。但你不会瞬间想到,由于人类的社交礼仪,扇巴掌等于羞辱,进而才会感到生气。如果是一个以扇巴掌为打招呼的社会,你还会感到生气吗?”
“人是社会动物,潜意识受到环境的影响也很大。但社会会变,一代代下来,某代人的意识与上一代也会有所不同。”
“两千年前,世人视合欢宗为邪修。当时的人们一听到双/修二字,便勃然动怒,而如今,再提起合欢宗,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感到愤怒了。这一情绪的变化,实际正体现了世人内心价值观的变迁,他们已经不再觉得合欢宗是邪道了。而各人家庭环境的不同,也会塑造有着不同潜意识和不同行为偏好的人。”
为了防止楚越之盘问太多他自己的事,卫听雨跟他科普了一些基础知识,他恶意地用镊子戳了戳他的血肉,慢悠悠道:
“潜意识同样受到本能的控制。它会告诉你,你到底是什么。”
“就比如,我戳了一下这里,你的肌肉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这并不是你的想法,而是你的身体在说它在害怕。它告诉你,你非常地想要活着,想要从这张手术台下来,哪怕你现在觉得你应该躺在这里,等我做完手术。”
楚越之感受了一下那块肌肉,试图让它不动,它却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
他问:“所以你保留了灵魂里的潜意识?”
“一部分。我只要我需要的。我需要他们拥有一部分本能,让他们自主照顾自己,自行修炼,而我不是我某一天发现他们自己死了。我也需要他们拥有一部分的逻辑智力,能听明白我的指令,知道要去做什么,战斗时会根据自身的习惯和偏好,做出应对,而不必我事必躬亲,指挥他们到每一个细胞。”
“同时,我会剔除他们的所有情绪欲/望,以及对生命的概念。失去了欲/望,就不会给我惹事;失去了情绪,就不会在被告知自己原本是人时,感到愤怒不解;失去了对生命的概念,一来不会畏惧死亡,二来他们永远不会得知自己是谁,更别提追求自由,因此来反抗我。”
卫听雨总结道:“总之,既有表意识,也有潜意识,还有两者之间的前意识。而且,他们连生命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哪里谈得上人呢?充其量只是个娃娃罢了,连单细胞生物都知道追求活着。”
楚越之沉默一会儿:“……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定义?”
“我在帮你转移注意力啊。”卫听雨理直气壮,“你现在要想看跳舞也行,正好这几天楼里新排了支舞。”
“不。人的意识那么庞大,你怎么做到只要你需要的部分?”
卫听雨突然嗤笑一声,语气冷了下来,淡淡道:“经历过就知道了。还是说,你想要知道点会被灭口的技术难点?”
他用力按压了一下那块晶石,令它顷刻化为粉末,冰冷的镊子尖端戳了一下楚越之的腰腹。
蓦地,卫听雨眼珠子一转,想起什么似的,直勾勾盯着楚越之。
“噢等等,你要是愿意用生命换知识的话,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然后把你做成傀儡或标本。你愿意吗?”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嘴唇上扬出微笑的弧度,看楚越之的眼神从看一块肉的冷漠,变成学术的欣赏,目光流连过每一条漂亮的肌肉线条。
楚越之痛哼一声,头皮一麻:“不。”
卫听雨颇为惋惜,眼神重新冷淡下来,看着引渡效率越来越低,蓦地抬起一只手,勾了勾手指,道:
“这样吧,我给你看个东西。”
门口那只傀儡捧着“板砖”,一步步走过来,举起屏幕,手指在侧边的某个按键长按,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显现出那个咬了一口的苹果图案。
过了几秒,屏幕大亮,出现了两个纸片人挨得很近,几乎亲上去的背景图。
手指上滑,屏幕变得黑了些,出现了楚越之看不懂的一行文字(重新启动请输入密码),下面有数字零到九。
傀儡依次点了031028,就转变了画面,背景依旧是两个亲密纸片人,不同的是浮了许多图标。
它点击了某个图标,又点了些奇怪的页面,突然出现了一个视频。
再点击全屏,加大音量,横放,对着楚越之。
楚越之微微偏头,认出里面的那个人是背景里的黑毛,但他听不懂这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问道:“这是什么?”
“一种戏剧。”
“我是问这个会亮的东西,是什么?”
“会邪术的板砖。”
楚越之:“?”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说。
“我也听不懂。”
“这是在讲什么?”
卫听雨皱了皱脸,一脸嫌弃:“一个很恶俗的故事。具体情节忘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下面有字幕啊——字幕就是下面那排一直在变的字。”
“那你为什么不放别的?”
“因为别的也不好看。”
卫听雨趁他不注意,又扎了一记流速强化剂,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下已经在做着打算。
楚越之注意地看了一会儿,失去新鲜感后,说道:“不想看了。”
卫听雨给他换了三部动漫,缓存库里没有别的了,就打开相册给他看图片。
手机主人是一个长得甜甜的女孩,脸蛋圆圆的,双眼皮深眼窝,笑得很可爱。
她拍了很多和闺蜜的自拍照,还有不少食物风景。
楚越之看了一会儿,直觉道:“这东西是这个女生的?”
“嗯。”卫听雨分心控制着另一只傀儡调药剂,没空搭理他,漫不经心答道。
“她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在别人身上找到的,那人魂魄是个男的。”卫听雨耸耸肩,忽然不介意说些真话,接过傀儡手里的针管,弹了弹,“我可没杀她,见都没见过。”
“她被炼进去了?”
“噗,”卫听雨笑得眼一弯,动作一顿,“应该吧。”
楚越之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不对,这是无极之心说的外面的东西?”
卫听雨给他扎了一针,没回答。
“你……第三针强化了……唔。”
“哎呀,我忘了嘛。放松。”
楚越之:“……”
疼。
经脉好像要碎掉了。好疼。
他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浑身肌肉颤抖不已,满身的冷汗浸湿了床单。
见状,卫听雨慢悠悠回答道:“是啊,这是外面的东西。”
他的嗓音又轻又慢,懒洋洋的,咬文嚼字间有些公子般的骄矜傲慢。
语调拉长了些,像一根琴弦的余音,尾音上扬,像天际滑过的飞机足迹。
几乎要晕眩过去的疼痛中,楚越之勉强拉回注意力,哑着嗓子问道:“你真是外面的人?”
“你觉得,我是不是?”
楚越之余光瞄见不远处的傀儡又在捣鼓药剂,眼神有一瞬的失焦,愣神好一会儿,胸膛上水淋淋一片,才慢慢地说:
“我觉得……不,不是。”
卫听雨笑弯了眼。
随着手上巴掌大的复刻晶石粉碎,他迅速地注入了新一剂药水,病态白的脸上浮出兴奋的红晕,烟波一转,几近含情脉脉,声音轻柔如丝。
“那就不是。睡吧。”
楚越之彻底痛晕了过去。
卫听雨的眼神冷下来,灵意已经排出百分之九十以上了,剩下的不需要楚越之清醒着,也能清理干净了。
他拿过傀儡手里另一支药剂,是深灰色的,黏稠得发黑,不怀好意地凝固着。
卫听雨看也不看,在指尖焚尽,残余物扔进垃圾存储空间。
有一点楚越之说错了。
第一支,通过率强化剂。
第二支,流速强化剂。
第三支,细胞失活剂。
稍稍做了些改动,只对身体细胞起效,从制作完毕到失效,时效只有十分钟,不会阻碍经脉和引渡流程,甚至由于身体某些阻碍消失,有强化效果。
说来也奇怪,他真没打算杀楚越之的。
只是很突然地,在手术过程中,越来越想要得到,那具身体。
——真是漂亮啊,那么严重的伤,恢复得那么快,还能连着吃那么多支强化剂,引渡效率还比他预估的要快上一倍。
他有多久没有计算失败过了?
不管是做傀儡,还是标本,还是研究别的用途,都是很好啊,毕竟他可从没得到过化神期的实验材料呢。
化神期是个什么东西呢?和元婴在身体构造,在灵根属性,在同道功法上,等等等等,都有些什么区别?世人所说的天才,和路边的随便一具骸骨,最根本区别在哪里?
——至于华穹宗,没关系的,总会有办法的。最差的结果不过是重新找个犄角旮旯蹲着,更差一些就是回药王谷找陈甫泽。
只是,怎么聊到这个话题了呢。
真是功亏一篑。
第四支,急效营养剂。
与第三支互为克星,时效同样只有十分钟,若是先打了这一支,后一分钟打第三□□么在第十一分钟会因为细胞萎缩而致死。反之,则进入濒死状态,尚有抢救可能。
被销毁的第五支,是尸体保鲜剂。
要不是楚越之最后一个问题。太会问了。回答也是,真叫人开心,简直贴心坏了……
卫听雨本来先做好了第五支尸体保鲜剂,听到这个,突然心意一变,这才做了第四支急效营养剂。
怎么他的剑能叫妄言呢。
这么会说,不是救了他一命吗。
卫听雨心情很好地哼起曲调,面色是激动后的潮红,镇定地处理着自己一时兴起后,留下的烂摊子。
那是一首很多年前的曲子。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阴暗的实验室里,青年忘我地唱着过时的小调,手上动作稳而优雅,余音像蜻蜓点过的一湖水,扩散了一圈圈涟漪。
涟漪,涟漪到他死寂的心湖,点开一圈细小的波澜。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这章科普写的有点多,之后章节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长篇大论了。[合十][合十][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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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