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非晚是在一阵急促的轻唤中恢复意识的。
“公子?公子!醒醒!”
晨光熹微,透过草丛照射下来,刺得他眼睛微眯。谢非晚费力地掀开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护卫宁泉。
刚要起身,却觉得胸口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衣襟上端端正正贴着一张黄纸朱砂的符箓。
那符纸画得歪歪扭扭,与其说是符,不如说是孩童的涂鸦,中间两个大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菜狗。
谢非晚先是一愣,昨夜的记忆瞬间回笼,那句“十全大毒药”和“拿去换钱”……
他一把扯下那张符纸,攥在掌心。
他谢非晚纵横多年,被打晕也就罢了,竟还被贴上如此侮辱性的字条。
宁泉见自家公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得这般失态,想起刚才找到他时,他靠在山石边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样,再看这充满戏谑的“菜狗”二字,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非晚冰冷的眼风立刻扫了过去。
宁泉瞬间敛容,强行压下嘴角的抽搐,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躬身汇报:“公子,您昨夜未归,属下寻了许久。镇上出事了——朱家半夜走水,火势极大,虽然下人拼死将那位小公子从火场里抢了出来,但人已经没了生息。”
“朱家走水?”谢非晚闻言,怒火稍歇,眉头蹙起。
他捻着手中那张皱巴巴的“菜狗”符纸,眸光闪烁,随即又冷哼一声,嘴角扯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道:“动作倒是快得很,这放火杀人的勾当,干得真是干净利落。”
“可有查到那凶手的踪迹?”谢非晚沉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
宁泉摇头:“尚未。镇上现在到处都是搜捕的官兵,据说是在找一个女子,可能与朱家之事有关,但具体缘由不明。”
“找?”谢非晚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她既然敢做,自然有脱身的本事。不过……”
他顿了顿,将那张“菜狗”符纸仔细叠好,收入袖中,“她既然留下了这个,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宁泉,让我们的人也留意着,务必在官府之前,找到她。”
“是!”
与此同时,镇上一家不甚起眼的酒楼客房内。
风柠月临窗而立,透过微微支起的窗缝,注视着楼下街上来回巡视的官兵。
街上气氛明显比昨日紧张了许多。
白清清蹲在桌上,舔了舔爪子:“柠柠,看来朱家那边反应很快。你故意留下的那点气息,他们果然顺着摸过来了。”
风柠月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正好。省得我们再去寻那铭先生的晦气。他们既然认定是我放的火,杀了人,自然会倾巢出动来找我。”她转过身,眼中是洞悉一切的了然,“那个时候可就是瓮中捉鳖了。”
正在此时——
“咚、咚、咚。”
门口传来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房内一人一猫瞬间噤声。
白清清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跃到门边,鼻尖轻嗅。风柠月指尖已有灵光隐现,缓步走向房门,沉声问道:“谁?”
门外安静了一瞬,随即,一个算不上陌生,带着几分懒散却又隐含咬牙切齿意味的嗓音响起,每个字都像是磨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送十全大补汤的——专治‘桃花癫’和……‘菜狗’之症。”
风柠月眉梢微挑,指尖萦绕的灵光非但未熄,反而更凝实了几分。她与门边的白清清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无赖,鼻子倒是灵光,竟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她并未立刻开门,只隔着门板,声音清冷无波:“哦?原来是谢菜狗公子。怎么,那十全大毒药滋味如何,竟让你这般念念不忘,一大清早便寻来回味?”
门外的谢非晚被她一句“谢菜狗公子”噎得呼吸一窒,袖中的指尖攥紧,那柄玄铁扇骨都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他强压下破门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低笑:
“托姑娘的福,死不了。不仅死不了,还精神焕发,特意来‘感谢’姑娘昨夜慷慨赠药,以及晨起那份别致厚礼!”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言。
“不必客气。”风柠月语气淡漠,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刀光剑影,“举手之劳,替天行道罢了。”
“你!”谢非晚气结,只觉得胸口那刚被药力压下去的内伤又有翻涌之势。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知道再这般隔门斗嘴自己占不到半分便宜,反而显得幼稚。
他转而冷笑道:“姑娘好手段,昨夜一把火烧了朱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只可惜,如今这满街的官兵,搜的可不是我谢某人。”
他这话既是试探,也是威胁,意在点明他已将朱家之事与她挂钩。
房门在此时“吱呀”一声开了。
风柠月站在门内,晨曦透过她身后的窗棂,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却未能软化她眉眼间的清冽。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谢非晚身上,将他那故作镇定的模样尽收眼底。
“朱家走水,小公子殒命,与我何干?”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谢公子这般急着给我定罪,莫非是昨夜未能偷成马车,心怀怨愤,蓄意构陷?”
她不等谢非晚反驳,眸光倏地一锐,直刺向他:“倒是谢公子你,对朱家之事如此关切,甚至不惜扮作偷车贼接近我的马车,究竟意欲何为?莫非你与那朱家那见不得光的勾当,有什么渊源?”
这一连串犀利的反问,瞬间将矛头调转。
谢非晚被她问得心头一凛,他不完全是为了调查朱家背后之事而来。
他自然不能如实相告,正欲寻个说辞搪塞过去,风柠月却已向前一步,逼近他身前,压低了声音:
“你身上除了原有的阴寒之毒,还沾染了一丝与朱家后院同源的秽气。谢公子,你昨夜恐怕不止是路过拦我马车那么简单吧?”
谢非晚眼神略微地躲闪。
见他神色微变,风柠月心中已有计较。她不再紧逼,反而后退半步,让开了房门:“谢公子既然来了,站在门口说话,倒显得我待客不周。不如进来,我们好好聊聊——关于朱家,也关于你身上这,颇为有趣的气息?”
她的邀请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那双满含笑意的眸子里,却分明写着“请君入瓮”。
谢非晚看着她,又瞥了一眼楼下隐约传来的官兵脚步声,他确实需要弄清楚这女子的来历和目的,以及她为何能一眼看穿他体内连家中供奉都束手无策的寒毒。
他冷哼一声,算是默认,抬步迈入了房中。铁扇在他手中“唰”地展开,又“啪”地合上,彰显着主人躁意的内心。
白清清悄无声息地跃回桌案,琥珀色的瞳孔警惕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风柠月反手关上房门,指尖看似随意地在门框上拂过,一道隔音屏障悄然落下。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谢非晚踏入房间,目光扫过这间不算宽敞的客房,倒是蹲在桌案上那只瞳孔异色的小猫,透着几分不凡。
他自顾自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扇子啪地一声搁在桌上,试图夺回主动权:“姑娘倒是会挑地方,灯下黑,玩得漂亮。”
风柠月并不接他这试探的话茬,在他对面坐下,衣袖拂过桌面,姿态从容:“谢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费尽心思找来,总不至于是专程为了骂我一句有毒吧?”
谢非晚被她这直白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压了下去。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风柠月:“朱家那把火,真不是你放的?”
“我若放火,会留下线索让你和官兵这么快找来?”风柠月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看傻子的意味,“那火是有人要毁尸灭迹,顺便嫁祸。那小公子早就被炼成了容器,救不回来了。”
风柠月骗了他,虽不是她放的火,但她留下了线索给官兵,就等着瓮中捉鳖,可比官兵先来的是谢非晚这个麻烦。
“容器?”谢非晚眉头紧锁,这个词让他心头一跳,与他掌握的消息有些隐隐吻合。
“以幼童之身承载异力,辅以特定妖血激活,是为容器。”风柠月语气平淡,却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朱家杀狗取血,不过是其中一环。那背后之人,才是关键。”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谢非晚:“你身上的秽气,与朱家后院邪气同源,但更精纯,莫非你被类似的东西伤过?”
“这才是你内伤的根源,而非简单的寒毒。”
谢非晚指尖骤然收紧,他的内伤寻遍名医都束手无策,竟被她一眼看穿根源,这女子究竟什么来头?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低沉了几分:“你知道那是什么?”
“不确定。”风柠月坦言,“但绝非善类。它侵蚀的不仅是你的经脉,更在吞噬你的生机。寻常药物,只能缓解,无法根除。”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谢非晚心上。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少了之前的针锋相对,多了几分凝重:“你既能看出,可有解法?”
“难。”风柠月吐出一个字,见他眼神一黯,又续道,“但并非全无可能。需先找到源头,弄清站在朱家背后人的目的。他弄出这般阵仗,绝不仅仅是为了害一个朱家小公子。”
风柠月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着楼下依旧在搜寻的官兵:“他们搜得越紧,说明他越不想让人探查朱家废墟。那里,或许还有他来不及带走的线索。”
谢非晚也站起身,走到她身侧:“你想再去朱府?”
“不是我们。”风柠月纠正道,回头看他,眼神清亮,“是你。”
“我?”
“没错。”风柠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谢公子身份尊贵,又与那秽气有所牵连。你出现在朱家废墟,合情合理。而我……”
她指了指自己,“一个被全城通缉的纵火犯,正好可以帮你引开某些人的注意。我们里应外合。”
谢非晚瞬间明白了她的打算。让他去当探路的石子,吸引明枪暗箭,她则在暗中行事,甚至可能借此机会反查追踪她的人。好一招祸水东引,借力打力。
谢非晚气得发笑:“风姑娘倒是打得好算盘,让我去冒险,你坐收渔利?”
“互利互惠而已。”风柠月面不改色,“你找你的解方,我查我的真相。况且,谢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般模样?那幕后黑手或许就是关……”
她话音未落,房门处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