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叹了口气,他凝视着李沉舟不解开口
“你们二人都是破案的好手,年纪相仿又同为刑探,为何总是过不去?”
“他过得去,我便过得去”
李沉舟说完便不再理会,他拿起信件及请帖细细查看,方知在梁州城知名茶叶商贾沈家发生了一桩命案,沈家三姨娘曾在房中发现大量鬼画符,起初并未在意,结果过了五日便开始疯言疯语,第十日夜里竟是直接跑到池边栽了下去
事情虽然怪异,但这鬼画符却有迹可循,第一、六、九、十日送来鬼画符,分别隔奇数日,也就是五天、三天、一天,最后一日夜半子时即是死期
五日前沈家二姨娘又收到鬼画符,这两日更是已然神志不清,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沈家老爷请了做法的前去却收效甚微,一家人无法只能投到镜明门门下
李沉舟看完把信件封好放在桌上,他食指和中指在桌沿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看样子是在思索这桩命案
门主把莲瓣杯搁在桌上,发出一道细微响声,虽然声小但对于常年习武之人已是提醒
“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李沉舟没什么情绪起伏,依旧是淡淡的那副样子,仿佛世间万事皆与他无关,他只说了四个字
“装神弄鬼”
门主倒是来了兴趣,他追问道“你如何知晓是在装神弄鬼?”
李沉舟偏头看他一眼“难道门主以为世间真的有鬼?所谓鬼神之说不过是有心之人嫁祸的由头罢了”
门主被他顶了一句也不甚在意,他大手挥挥衣袖“你我信不信不要紧,要紧的是旁人信不信”
李沉舟无话凝噎,他拿起信封和请帖准备离开时,门主又从衣袖里取出另外一张信封递给他
“这是冀州温家托我寻他家小少爷的案子,温家是江湖有名门派,可他家小少爷温衾却志不在武功,终日研习奇门遁甲,半月前离家出走至今未归。据他们所知最后一次是消失在梁州境内,刚好与这次的案子在同处,便也交由你罢”
“温家?”
信封里夹着张温家小少爷温衾的小像,李沉舟拿出来仔细端详着
温衾看起来不过十**岁的模样,他面相温和无害,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只是耳边有一颗小痣
李沉舟猜他是赌气离家出走,根本没有任何接案的想法,便把小像装进信封里还给门主,他冷冷回道
“我是刑探,只探案,不找人”
门主也不恼,只是把信封推向李沉舟,他呷了口茶,慢悠悠说道
“温家这次可是出了整整一千两,五五分成,你能拿五百两,有了这些银子,想来也不必再担心那孩子居无定所了……”
李沉舟听到银两时眼睛一亮,不等门主把话说完就立马拿回信封
“我接了”
门主看他这样子,只是微微摇头笑了声
“我看你跟风禾的赌约作罢吧,一个天才刑探,一个圣手神眼,如同我的左膀右臂,缺了哪个都令我烦忧啊”
李沉舟将信封和请帖收好,便作揖离去,没给门主继续往下说的功夫
他出了正堂直奔卧房,准备好干粮包裹后往镜明门马厩走去,他的那匹白蹄长马被一众枣红色宝马衬得格外亮眼,他解开马厩上栓马的锁扣直接翻身上马
白驹一跃而出,镂空雕花墨玉冠束起的高马尾和玄衣衣袂在风中翻飞,腰间配剑随骑马的动作打在腰带上发出阵阵敲击声,看着颇为肆意潇洒
从京城到梁州境内快马少说也要两三日,一路翻山越岭,就算人不累,马也有疲累的时候
李沉舟一路上走走停停两日后终于到达梁州城,他暂时停在官道查看地图上圈起的沈家位置,所带的水和干粮已经快吃完了,但他仍然取了半囊水喂马,差不多收拾得当后便直奔沈家而去
沈家位于梁州城最繁华的地界,此刻却大门紧闭门可罗雀,整个院子都挂着丧幡,沉重压抑气氛笼罩着整个府邸,门口甚至连仆人都没有,就连气派的镇宅石狮都好似不复往日光彩
李沉舟下马后走到门前,按着门拔扣了几声,门拔是铜制的狮首,周边雕刻着卷云形花边装饰。只是狮首缝隙落了些许灰尘,也缺少光泽,想来应该是府里忙碌无人照看的缘故
接连扣了几声才听到仆人应答,李沉舟心里了然,他稍微往旁边站了站,并没有站到大门正中央的位置,他暗自思量: 看来这鬼画符对沈府造成的影响不小,门口仆人都不在
伴着吱呀声,门方打开,不过只是开了道缝隙,里面探出个小厮的脑袋 “何人在门外?”
李沉舟拱手向前,他从衣襟里取出请帖和信封,以及一块镜明门刑探令牌 “在下李沉舟,是前来破案的刑探”
那小厮听到刑探二字眼睛都放了光,他立即把门打开请李沉舟进去 “原是李刑探,失敬失敬,我家老爷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他眼尖的看到府外那匹白马,机灵开口“李刑探的马稍后会派人引去马厩,您跟我入府吧”
他引着李沉舟进了府内,府中到处挂着白布丧幡,仆人们也都披麻戴孝,个个神色慌张
李沉舟习惯性摸了摸斗笠边缘,心下疑惑: 这三姨娘去世已然半月之久,为何府内还是挂着招魂幡?
沈府院子格外大,就连院子正中央都有一处大莲池,只是莲池无比萧条,只有些残叶罢了。院子里十分安静,人们大多都在正厅跪灵,但另一角的连廊处却喧闹无比
李沉舟放眼望去,看到几个仆人手拿棍棒指着一个挺拔男子,那男子站在一众仆人里更显鹤立鸡群
他身穿鸢尾蓝彩绣织锦衣衫,腰间缀着枚和田玉佩。扎着高马尾,其间还扎着几根小辫,辫子里卷着同色系蓝丝带
看着倒是随意洒脱意气英发,不过精致中又显得有些稚嫩,至少李沉舟还从未见过在小辫里系丝带的男子
李沉舟本无意多看,但他隐隐听到那人说“本公子可是刑探,进去瞧瞧怎么了?”
李沉舟微微蹙眉,他从未听说过镜明门有这号人物,更何况门主已然把这次的案子全权交给他处理,又何来这人的事,他好奇地抬腿往那边走去
那人说是刑探但轻易就被几个仆人给制服了,他被迫跪在地上,可嘴里依旧不饶人,仍然咋咋呼呼地说着
“本公子只是两天没破案而已,叫你们老爷出来同我说道说道啊”
仆人朝地下啐了口痰“呸,这就是我们老爷的意思,你一没有刑探令牌,二破不了案,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赖在我们府里骗吃骗喝啊?”
那少年偏是个一点就炸的,他气得咬牙切齿,话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本公子骗吃骗喝?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稀罕你府中那仨瓜俩枣吗?”
李沉舟抱剑走了过来,几个仆人不知晓他的身份,以为是那假刑探的帮手,个个如临大敌。李沉舟身后跟着的小厮连忙介绍“这位是镜明门的李沉舟李刑探”
听到这话,几个仆人才纷纷拱手施礼
跪着的少年闻言有些别扭地抬头看了李沉舟一眼,但因为斗笠和黑布覆面的遮挡他并不能看到李沉舟的长相,他眼里带着点难以置信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伪装镜明门刑探结果遇到真刑探,天下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李沉舟蹲在那人面前,他用配剑剑柄挑起那少年的脸仔细瞧着。李沉舟对视一眼就轻轻啧了声,他不想以貌取人,但那张脸实在太丑了
看背影和衣着应该是个翩翩少年郎,但他的长相实在让人一言难尽,晒得黝黑的皮肤还满脸的小痣,虽然眉眼英挺,但实在是难以让人看上第二眼
李沉舟向来过目不忘,因此确信此人绝非镜明门刑探
那少年被挑起下巴打量了许久,尽管李沉舟并无其他意味,但在少年看来却莫名轻佻,他眼里带着说不尽的恼怒
少年偏头甩开剑柄,闷闷说了句“何事?”
李沉舟自觉失礼,他悄然收起配剑,只是少年这一偏头,反倒让他看出些端倪来。他注意到少年的脸颊和脖颈肤色一致,都是黝黑黝黑的,但紧贴衣裳的那处后脖颈却因为偏头的动作露出一小片,那处倒是肤白如雪
李沉舟微微眯眼,发现少年鬓角处有些微微起皮,起皮下的肤色倒是和后脖颈肤色一致,靠近耳垂的地方还长着颗小痣
靠近耳垂的那颗小痣同温家人信封里夹着的小像一模一样,李沉舟心里了然,面前这人恐怕就是他这次要寻的温家小少爷温衾了
只是这得来全不费工夫反而让李沉舟纳闷,就刚好这么巧遇上了?李沉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他不信世界上有这种巧合
至于温衾脸上的这副面容,想来不是涂脂抹粉,便是由高手制成的面皮。李沉舟只是听闻江湖中有高手能制假面,现实中他倒还是第一次见
李沉舟只知温家小少爷爱游天玩地,却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沈府,若说他贪玩,那出现在刚死人的家中未免也太贪玩了点
“为何不说话?”
跪着的少年见李沉舟一直不说话,又恼了点,一直被盯着看,耳朵也烫了起来
少年烦躁地揉了揉泛红耳垂,他知道装刑探是他的不对,可若是想拆穿为何一直不说,他抬头看向李沉舟,却只看到一顶斗笠,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一道没什么温度的声音
“他确实是我镜明门的刑探,诸位误会了”
少年面容稍有凝固,眼里流转着难以置信。李沉舟故作熟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暗示他千万别失态,而后扶他站了起来
少年虽不知李沉舟为何帮他,但他知晓现在并不是追问的时机,他拍拍衣衫上的灰尘,惯会狐假虎威地厉声呵斥
“哼,早与你们说了本公子是刑探,还不相信”
仆人们确实是奉了沈老爷的命令,虽然有李沉舟作保,但还是象征问了一句“那敢问冷公子的刑探令牌何在?”
少年一脸无语地摆摆手“都说多少次了,弄丢了”
李沉舟听仆人说的是“冷公子”,而非“温公子”,也只是微微挑眉,想来温衾专门遮住真容就是不想让人发现,那说个假名也在情理之中
李沉舟转身挡在他身前解围“还是先带我去见你家老爷罢,至于……”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位冷公子是去是留,届时由你家老爷决定”
几个仆人对视一眼也都同意了,他们拿着棍子离开后,由方才的小厮带两人去灵堂见沈家老爷
小厮远远地走在前面引路,两人则跟在后面,那蓝衣少年拢拢散乱发丝,用手肘轻撞李沉舟
“本公子叫冷袊”
李沉舟咬着“冷袊”两个字,偏头看了他一眼
李沉舟的眼睛虽然被斗笠挡着,但冷袊知道他是在打量自己,不过他也无所谓,还大方地摊手表示让李沉舟随便看
李沉舟透过斗笠缝隙看到面前人那黝黑脸庞上灵动的双眼,心里莫名有些玩味: 冷对温,袊字拆分为衣字加令字则对衾,多出来的一点对应耳垂边小痣。温衾,你未免也太好猜了吧
李沉舟垂眸笑了下,良久他才淡淡点头,只说了两个字“知道”
“知道?知道是什么意思?本公子这么出名吗?”
知道冷袊就是温衾
不过李沉舟无意解释,他淡淡嗯了声
冷袊长叹一声“有必要这么惜字如金吗?”
李沉舟压低了斗笠不再搭理他,冷袊颇有些无奈,他指着李沉舟叫了声 “木头”
说完就没再说话了,可他生性活泼耐不住性子,刚走出没几步,就忍不住偏头问李沉舟
“听那小厮说你叫李沉舟?”
“嗯”
冷袊一字一顿念着李沉舟的名字“李——沉——舟”
“你这名字倒是起的好,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冷袊走到李沉舟前面盯着他看,笑意尽在眼底
“现下已然春日,本公子觉得沉舟最后也会历经千帆”
阳光打在他灵动眼眸中,李沉舟竟也从中看到了千帆过的景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名字起的好,而不是提起来便只觉晦气
沉舟沉舟,听起来就晦气啊
李沉舟张了张嘴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路上李沉舟都没说话,冷袊实在忍不了就压低声音问他“你今日为何帮本公子?”
李沉舟总不能把要寻他的事如实相告,可他又不喜欢撒谎,于是就没有回答。冷袊索性也就不说话了,他用余光悄悄打量李沉舟
冷袊在人群中已然是鹤立鸡群,没想到这李沉舟比他还高上半个头,冷袊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但面上也不显出来
冷袊看着不过弱冠年纪,他意气风发活泼好动,眉眼间尽是挡不住的张扬,面容也似春风拂面
他对李沉舟的斗笠和覆面很是好奇,忍了又忍还是开口“李刑探,你们镜明门的人是都要戴斗笠掩面吗?”
“不是”
“只有你如此?”
“是”
“李刑探,你今日帮了本公子。今后有任何需要本公子的地方,随时开口”
“没有”
“你怎知今后没有?时日尚多,你并非神人,哪能桩桩件件都做到,免不得要求人”
冷袊在耳边絮絮叨叨许久,且字字句句不离镜明门,不是想做刑探,就是对这桩命案感兴趣
李沉舟被吵得耳朵疼,但也只能顺着冷袊的话回答。旁人如若见他这么惜字如金,大都只觉得他不识趣,继而不再主动开口。可这冷袊偏偏与常人不同,李沉舟越是不开口,冷袊就越要吵他
“你到底为什么帮我啊?”
“如果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会夜夜难寐的”
要说李沉舟为什么帮他就很好想了,虽然一眼识破了他的伪装,认出他就是温家小少爷温衾,但若是他贸然揭穿并发信号给温家,待他们来梁州最起码也需三日。李沉舟还要留在沈家破案必然不能事无巨细的看管着温衾,到时再让他寻着机会逃跑,以后再想找到就难了
既然温衾冒充刑探,说明这沈家还值得他留下,所以李沉舟就顺水推舟帮了他,让他乖乖待在身边查案,总比他一直当个不定数要来得可靠的多
李沉舟不想撒谎,只能答非所问
“再过几日,等破了这桩案子,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