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守门的陈阿婆进来汇报,“东家,孙管家来了。”
陈阿婆面色为难,又道,“这段时间里,大郎和沈大娘子的养女来了一趟,二郎家中的婆子来了两趟,还有大郎和沈大娘子也来过一次。“
其他人都能想到是为银子而来,钱明光当即嗤笑:“我这院子短短一两个时辰,竟这般热闹,为了这点钱财,坐都坐不住。”
随后又想到什么,莫不是她爹娘也因钱财一事不满过来当说客的?
钱明光摘下耳环,望着铜镜中和爹娘几分相似的面容,满腹纠结,心虚杂乱又不知从何说起,叹了口气,陈阿婆似是看明白她的忐忑,“东家是在纠结大郎和沈大娘子?”
陈阿婆是楼大娘子早些年陪嫁过来的人。
同楼大娘子情深义厚,又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陈阿婆主动接下照顾她起居的活计,到后来她主动接管楼家的生意,陈阿婆也在帮忙,她们二人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阿爹和阿娘幼时对我疼爱有加,视如珍宝,他们二人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只是当年在我走丢后,我尚未养好身子着急归家,却撞见他们同钱沉光如鱼似水,上下和睦,这才回了楼家,爹娘心疼我,认我做下女儿,我便用金银阿姐的身份在外活动。
这些年来,我身在南州,听过不少外人对他们的评价,心中自是有怨,现在我被寻回,他们对我心怀愧疚,只是不知这份感情,前些日子得知当年我并非爹娘故意丢弃。
可怨了十年,并非一朝一夕能放下,况且十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包括人也亦然,我这些天对钱家的爹娘避而不见,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
陈阿婆她理解其中的不安,温声劝解,“东家既拿捏不定,不如现解决眼下问题,说不定柳暗花明,是枷锁也好,是解脱的药也罢,往下走才见分晓,钱家留不下你,咱们就回楼家。”
被陈阿婆一说,钱明光心中纾解不少,她冲着阿婆浅浅笑起来,眼睛亮亮的,靠在陈阿婆肚子上,伸手环住她的腰身,撒娇地晃了晃,“阿婆你是最好的阿婆!”
“祝余,你现行派人去给我阿爹阿娘传话,等他们差不多快到院门口了,咱们再出去,和孙管家一块去找老夫人,若没猜错,其他两家的人盯不了我这,定会派人去盯着我爹娘那边。”
不出所料,二房和三房的人知道她要去老夫人那里,被拒绝的人都知道她醒了。
钱盈光顿时从椅子上跳起来,“还真被钱沉光那个小贱人猜对了,她什么时候醒的都不告知咱们一声,现在我们收到消息,她就要去老夫人那里,若非派人盯着大房那边,指不定咱们就被她一直给骗下去,娘,咱们可得快些去,否则被钱沉光抢了先,属于我二房那份钱就没了!”
在钱明光还未醒过来的时候,赵允秀被钱盈光催得心烦意乱,她闹着吵着非要去钱明光那里把人叫起来问清楚,派出去两拨人无一例外全都被打发了回来,还看到三房的人也去了。
三房的人也都被拒之门外,赵允秀心中才舒坦一些。
现在人醒了,还要去老夫人那里,万一钱明光答应分钱出去,二房向来不得老夫人倚重,分到的钱少了,那可就亏大了。
她也顾不得头疼,踢了一脚还在装模作样喝茶看书的丈夫钱同至。
“别看了,猪脑子能装进去几个字儿,还不赶紧一块去去看看,你们钱家的郎君真不是个人,什么活儿跟话全让娘子女儿全做了,自己屁都不敢放。”
钱同至长相略微发福,穿着广袖儒袍,头发半束,被赵允秀这么一说,他板起脸,“你个妇人懂什么,你们就是被金钱所迷惑了。”
赵允秀讽刺出声:“从前若非我每个月去账上支出百两银子,你以为你送南州官员打点的那些钱哪里来的,大风刮来的?!钱同至,赶紧给我滚起来一块去!”
钱同至双掌拍膝,长吁一声,手握成拳端在前后,“你个泼妇,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一个泼妇,我送出去应酬打点的钱都是未雨绸缪,将来还指望这些官员说话惯用,能帮我得一官半职,哪怕是斜封官我也愿意,爹都过世这些年,钱家根基在长安深厚,在南州又有底蕴,长安吏部几次三番派人下来请我们去长安做官都被拒了,也不知爹当初安的什么心,在长安做官活着不帮我们谋个一官半职,死了也不准我们入仕,罢了,若有下次,我就当那个恶人跟着信使去长安当官去。”
“快些,咱们得跟大房一家一块过去,路上说不定还能分些好处!”
二房一家三口出了院子径直朝钱明光的院子过去。
二房和三房家仅有一墙之隔,方才赵允秀声音又尖又大,不知避讳,分字不落的传进三房耳中。
三房的堂屋正好对着院门,看到二房的人步履匆匆从院门前掠过。
陆裳摇着扇子坐在软塌上,钱远净坐在旁边的软凳上,为陆裳制香,丈夫钱同林为她斟了一杯茶。
陆裳讽刺笑出声,满眼嘲讽,话里话外都是看不起二房的样子:“赵允秀到底是乡户出身,目光短浅,一听钱明光醒了,迫不及待赶着过去讨钱,自家女郎被一个外来女牵着鼻子走,也不怪斗不过人家,不讨人老夫人欢心。”
钱同林点头:“娘子说的是。”
“咱们去内厅候着,方才有婆子回禀说孙管家去奉命传唤钱明光了,咱们也不必跟着白跑一趟。”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摆,赵允秀有句话说得对,不能真遵从老爷子的遗嘱,不许入朝为官,自己丈夫她更盼着担任官中要职,不丢脸面,主动跟丈夫提及自己的谋算,“我爹在安州帮你打点了,若等到冬天吏部未再下派官员来钱家,安州县尉明年立春告老还乡,我爹托关系去长安寻那些贵人想方设法,让你顶上去,就算是个斜封官,虽在安州,离本家远,但在安州还有我娘家在,总好过耗死在南州一辈子强。”
钱同林眉开眼笑,牵住陆裳的手,很是温柔,“我就知娘子最疼我,这家自从钱明光回来后,就没消停过,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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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一家和孙管家行至半道,跟二房遇上,三路人僵持在原地。
钱明光道:“我正要去见祖母,二叔二婶若是寻我的话怕要等上一等了。”
赵允秀虚情假意上前,“正巧,我们也是去找老夫人的。”
出门时她特意朝三房的院里望了望,他们家三人全都在里面,什么都不知道。
陆裳那个妇人,仗着自己有个当司法参军的爹,平日里端着可不少摆架子,今日少了她的好处,活该!
想想就解气。
孙管家心中暗骂一声造孽啊。
怎么二房的人也来了。
钱明光:“正好二婶一块同路。”
赵允秀不为所动,瞪了几眼不说话的钱同至,钱同至不情不愿地上前朝自己大哥大嫂拱手行礼,然后对着钱明光虚伪地出声:“侄女,老夫人寻你所谓何事,瞧你身子并未好利索,怎么就出来了?”
钱沉光抢先道:“二叔,你有所不知,今日孙管家从阿姐这里拿了一份单子出去,并且还下了命令,缩减每日饭菜饮食,看了全部账本和清单,想必是祖母看了阿姐的单子,才会不顾阿姐身体请她过去。”
一听这事那还了得,赵允秀当即叫出声:“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府里上下何时轮到你当家做主?今日若你妥协分钱,我们二房要四成!”
沈忘冬:“叫过去什么事儿尚未可知,老二媳妇儿,你这么着急作甚?”
钱明光笑道:“二婶想要我的钱,就是这般态度?三房的态度可比你好多了。”
赵允秀瞬间噎住,不再吭声。
孙管家一阵头疼,他可不想参与进去,趁大房和二房说话的间隙,看到正欲往老夫人所在院子送衣裳的张婆子,赶忙追上去,找借口由张婆子把大房二房送到老夫人跟前。
张婆子来的时候,话也说完了,于是前引着他们一行人往下走,主动跟钱明光搭话,“大女郎身体可安好?”
张婆子是留在钱家为数不多没被换掉的老人,她早年遇人不淑,本是长安的良家子,后来却被逼的卖身为奴,在主家受尽蹉跎,后有幸离开,钱老爷子心善,将她带回了钱府,帮她与夫家和离。
回南州之时,钱老爷放家中奴隶离开,张婆子为求报恩,不愿离开,于是跟着一块来了南州。
在家中也算得上半个管事阿婆。
钱明光回了一句,“尚且安好,谢谢阿婆。”
他们随着张婆子去了内厅。
路上钱盈光不断拉扯赵允秀和钱同至的衣袖,示意让他两说话。
赵允秀自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若再把钱明光惹毛了,钱大多数流进三房口袋,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钱同至不愿做出头鸟,索性充耳不闻。
见钱盈光快哭出来,钱沉光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盈光姐姐这是怎么了?都快到祖母跟前了,掉眼泪被她看到可不好。”
沈忘冬睨了一眼钱沉光,面无表情不做声。
倒是钱同成欣慰地冲沈忘冬感慨一声,“沉光也是长大了。”
钱同成自是没忘了钱明光,步子慢下来跟跟祝余说他来扶着钱明光,“明光,阿爹扶你。”
钱明光垂眸望着那支属于父亲的胳膊,沉默着将手挽上去,钱同成道:“明光,待会儿见了你祖母,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装作没听见就好了,人老了上了年纪,总会做些糊涂事,算些糊涂账,左耳进右耳出,说什么顺着她去就成,阿爹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钱盈光闻言接话:“大伯,只要你劝她乖乖给我们弟弟妹妹们一人添两三件新衣裳,这哪有什么矛盾,大家和和睦睦,府里日子过得好好的,她非要节俭说银子不够,我们钱家上上下下,不都是被她搅和出来的,从前她不回来的时候,府里哪有这些事,倒不如把她赶出去,哪里来回哪里去,从商人窝里出来的,眼里只有利益,不重亲情。”
钱沉光扯了扯她的衣袖,“盈光阿姐别这么说,我相信明光阿姐不会是这样的人,明光阿姐带来的钱分你三分之一还不行吗,以后你可别再想着把她赶出去的话了。”
她说话啥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
就连赵允秀都忍不住朝她多投去两眼,眼眸上扬,“大哥,还是你家亲自养出来的女儿,跟外面长大的总归是不一样,知道向着家里人,不会胳膊肘往外拐,难怪老夫人喜欢你家沉光,就是会说话做人。”
钱沉光腼腆地笑了笑,亲昵地拉着钱盈光,跟赵允秀聊起来,“二婶,阿姐也是在外惯了,寄人篱下自是需处处看人脸色,省吃俭用也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楼家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白养一个闲人,恐怕阿姐没少被他们磋磨,不然也不会如此,商人家总归比不上我们世家,商人重利,阿姐处处计较,也是应当,可能是刚到家不习惯,所以这不答应了给盈光阿姐添置新衣,连同几位叔叔婶婶的也不会落下。”
赵允秀极为满意钱沉光的话,那日进家门抬进来的箱子,她全都看到了。
钱财数之不尽,还听说楼家把其中几间赚钱的铺子划到了钱明光名下,有这样雄厚的财力,高门大户家的娘子,哪有省吃俭用的道理。
明摆着不愿掏钱,还真当自己是钱家家主了,赵允秀话里话外都在指桑骂槐。
“大哥,嫂子,看看这才像钱家的人。”
钱沉光笑眼盈盈,瞥了一眼钱明光,“阿姐也是钱家女郎,我跟盈光阿姐从小一起长大,我自是知晓盈光阿姐喜欢什么,前两日琳琅铺子新上的一款簪子,流光溢彩,做工精美,与盈光阿姐最是相配,改日可让明光阿姐买了送你。”
钱盈光听说立马来了精神,原来还在家里辱骂看不起钱沉光的事顿时抛之脑后。
两位女郎一言一语地盘算着日后怎么花钱,买什么好看的衣裳和首饰,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些年在世家大族中丢掉的风采全都找回来。
“我好像没同意把钱分出来。”
在步入内厅前,钱明光终于出声,打断还在幻想的二人。
看了这么久的笑话,路上终于不再无聊。
有人在白日做梦,甚至以为这笔钱是囊中之物,丝毫不顾及当事人在场。
这一段路,突然觉得短了。
若能再长些,恐怕连后半生的规划都做好了,搞不好,嫁妆都需要她出。
钱明光将手从钱同成臂弯里抽出来,祝余上前扶住带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于钱盈光和钱沉光二人跟前站定。
“我并未答应把钱拿出来,盈光阿妹怕是白高兴一场了,另外……”
她顿了顿特意望向缩着头的钱沉光,目光嘲讽,“这似乎是我一个人的钱,跟你一辈子沾不上一点关系,哪怕有我钱明光的妹妹一个名头,这钱依旧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把钱分出去。”
钱沉光瞬间脸色发白,表面一副受惊的模样,红了眼眶,哽咽着望向沈忘冬和钱同成,“阿姐,我、我以为你会看在一家人的面上,是会这样做,不至于让我们这般难堪……”
钱明光适时咳嗽两声,“一家人?楼家替钱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按理也该钱家送礼于楼家,反倒楼家还单独送了五百两银子过来,别搞错了,那五百两才是钱家的钱,至于难堪,我尚未回来之前你们不也这么过的,你身为养女,钱家我阿爹阿娘给你跟盈光一样已经优待,对你有何亏欠,哪怕是过时的衣裳穿出去依旧体面,不会让人觉得失礼,招别的富贵女郎笑话,这是我阿娘为你静心准备的,未让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是你觉得过去一切,都让你觉得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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