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六月初六,夜,星明月暗,一队人马行至南州城门。
侍卫策马飞奔上前,手持令牌。
“马车内是徐老将军的孙子,我朝冠军大将军徐将军的独子,徐照行徐郎君,还请速速开门!”
城墙上的守卫闻训下了城楼检查令牌,确认无疑冲马车抱拳单膝跪下。
“徐郎君,您还好赶回来了,明日就是徐老将军下葬之日!”
马车进城后,并未朝徐家而去,而是拐进一处巷子里。
待在巷子里停住,徐照行从马车内钻出。
“你去打听一下,我那归家的青梅竹马钱明光现如今所在何处,不用管我,我约了朋友去酒肆喝酒。”
他摆手打发侍卫离开。
侍卫面色为难,“徐郎君,圣上命我等送你归家,明日便是徐老将军下葬之日,今夜你不该去为他守灵吗?”
徐照行连连摆手,对守灵一事避之不及,“不去不去,人都死了还去作甚,守灵不如吃酒去。”
他夺了侍卫的马,扬鞭策马在街道上奔走,侍卫想喊都喊不住。
翌日,南州城的大事。
立下赫赫战功的徐老将军出殡之日。
徐家跟钱家正好在对门,除了一大早有人从钱家象征性地送了些香烛纸钱外,钱家大门紧闭,甚至还传出做法事的铃声。
今日出殡,南州全部官员都来了,甚至有贵人不辞千里从长安赶来,就为了送徐老将军最后一程。
钱明光幼时也受徐老将军照拂,七日前徐老将军弥留之际,钱明光已先行探望过,年近耄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徐家。
苦苦支撑两天两夜,手里死攥着一页信纸,最后熬不过命数,驾鹤西去。
钱明光是他生前见过最后的一人。
行至钱家府门前被下人拦住了去路。
“大女郎,老夫人下令今日钱家谁都不许出门。”
钱明光没出声,祝余不解反问:“为何?”
“老夫人觉得晦气。”
下人微微抬头观察钱明光的神色,生怕说错话惹怒了这位主子。
钱家的两位女郎在府中已是难伺候,行差踏错都会招来麻烦。
所以他们在高门大户家中为奴为仆,打杂的,除了部分以伺候的主子为靠山,在下人堆里也是高人一等,剩下的人都是没权没势的平民百姓,谁都惹不起。
听说昨夜里有看守地牢的奴才,后半夜因过于害怕,扛不住压力上吊自杀了。
偌大钱家,也就大郎和沈大娘子近人情,体恤下人。
这位刚找回来的女郎,他们也不知是何性子,更不敢去试探,只得将老夫人搬出来。
禁止出府这件事钱明光并不意外,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所说昨晚全都听到了,今天一大早还是有人来通知说今夜府中禁足,必须在各自房中待着,等道长来挨个驱邪。
但在房中等到将近午时,不见驱邪的道长来她们的院子,院子里的婆子出去打听了才知道,道长做完法事早就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所以她们才出门准备去送徐老将军最后一程,没曾想今日她大门都不许出去。
祝余给了点碎银当做谢礼。
下人赶忙跪谢道谢,只听见轻微的咳嗽声和渐行渐远的步子声。
“女郎,眼下如何是好?”
回到院子祝余询问。
“换身衣裳戴上幕离跟我翻墙出去,这院子是我幼时住的地方,围墙后就是民舍的巷子,墙底下常常有人堆积麦秆草垛,跳下去有垫背,不疼。”
钱明光从地窖里找到幼时藏匿起来的木梯,检查了一番虽然有些腐朽,目前还能用。
原本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姑娘,此时将襻膊系上,徒手竟能扛起整架沉重的木梯,轻松抬到围墙下面架好。
找好衣服出来的祝余对此见怪不怪,她家女郎才不是弱不禁风的姑娘,相反身子健朗,且力大无穷。
现在院子里伺候的都是他们从楼家带来的人,初来府里,老夫人也没主动派遣丫头婆子和小厮过来。
院子上下除了她带过来的,没有外人,全都是自己信任的人。
钱明光不用刻意掩盖,在他们面前扮演病恹恹的模样。
钱家后院的围墙她幼时不知道爬了几次,早已轻车熟路。
出了巷子,徐家院子里唢呐吹得很响,去吊唁的人很多。
为掩人耳目她们混在人群里走到里面跟着祭拜一圈。
来的宾客里,并没有徐家的人。
徐老将军的身后事全是管家一人操办。
“刘叔。”
听声音刘叔立马认出了人认,他引着钱明光去人少的地方说话。
“楼娘子,今日怎么来了?前段时间你还说有事要暂时离开南州一趟。”
钱明光未摘下幕离同他说话,刘叔对此也不在意,“事办完就回来了,刚好赶上。”
“我家将军和大娘子镇守在边关,几次三番请旨回南州奔丧,可圣上就是不允。”
谈话间刘叔瞥到屋中停放的棺椁上,悲从心来,冲钱明光作揖,“这段时间多亏楼娘子费心,寻了不少药材,才让家主撑了些许时日,可终究天意难违,家主还是抱憾而亡。”
“刘叔客气,我与徐爷爷相识一场,他待我甚好,是我自愿做的,奈何我楼金银一介商户,只懂得生意上的事,为徐爷爷求不得一次圆满,实属遗憾。”
钱明光目光从棺椁落在刘叔身上,语气诚恳,“刘叔,我现有事缠身,不能面面俱到,你千万保重。”
“多谢楼娘子挂怀,我已收到圣上准许郎君从长安离开回南州的消息,往后南州徐家有郎君照拂,远在边关的将军和夫人也能安心,改日郎君到家,一定请他登门道谢。”
钱明光一滞,很快反应过来,随即点头说好,“届时楼家会派人来知会我。”
刚说完有人寻刘叔而来,说是时辰已至,该出殡了。
钱明光也是在楼家待了三年才得知,当年被拐进了土匪窝,是徐老将军带人剿匪,她才得救。
剿匪时期非常混乱,土匪头子盘算拿山寨里的无辜人去威胁,以此求得刀下活命的机会。
每天都要死很多人,日子过得心惊胆战,又有所希望。
只要土匪都死了,他们这些人不管剩下几个,都能活。
所以待在楼家的日子,钱明光感激的人除了养父母,就剩徐老将军。
事业有成时,她以楼家女儿的身份结识徐老将军,并未挑明她就是钱家丢失多年的女儿。
“女郎,听说南州商行司主已经到了。”
钱明光应了一声,她们随送葬的队伍一块走在驻足的人堆里。
“圣上新立商行司专管我朝各地商行,每州设立一司,大大小小的商行事宜全都归他管,也是个油水富足的差事,刚来的司主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祝余思考半晌,“若是个拿钱不办事的,不算难缠,就怕贪得无厌,还有一来大刀阔斧整改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南州商行怕是有段时间熬了,听闻赣州的商行司一实行,那位司主就进行了整改,不许一家独大,强制将铺子卖出,惹得不少商行关门或转移去了别的城镇,若是个铁面无私的,日后需要打点,与我们而言是坏事。”
钱明光弯了眉眼,“不徇私枉法处事圆滑最好?”
祝余点头:“对,不徇私枉法,不怕他处事不公,为人圆滑,商人之间利益往来也不会触犯谁的利益,如此甚好,也不会狮子大开口。”
前方人群忽然暴动起来,行驶的马车竟然跟出丧的队伍险些撞在一块。
香炉里的香灰落了一地。
前方开路驾马的侍卫高声呵斥,“大胆!不知避让,冲撞马车里的贵人如何是好!”
送葬队伍里有人反驳,“是你们马车不先避让,我们家老将军生前受人尊敬,就连圣人来了都给三分薄面,你还先推卸责任!”
侍卫道:“南州小城,如此没有见识。”
“不得无礼。”
马车里男声音传来,他虽没露头,声音却清晰传来,“既是徐老将军,我们自然该避一避,靠边。”
刘叔也不想多事,吩咐队伍继续前进,唢呐锣声再度响起,白色黄色的纸钱漫天,香烛的味道顺着风流进马车里。
马车里坐着一位玉面少年郎君,他模样俊俏,戴幞头,穿着暗紫色的圆领袍,腰缠蹀躞,配有长剑。
而他对面坐着莫约而立之年的郎君,就是方才说话之人,他则一身藏蓝色圆领袍,相比较之下较为低调。
年纪稍长的郎君开口:“谢司主,徐老将军与世长辞,你虽身为新到任的南州商行司主,不一同去祭拜?”
谢司主原本在闭目养神,慢悠悠睁开眼睛,并不给庆王面子。
“我与他并不相熟,为何前去?庆王殿下,圣上命你去祭拜,这一路你与我同行,如今到了南州,咱们是否该分开了?我是瑞安王举荐的南州商行司主,你这么做,我不得不怀疑你有拉拢我的嫌疑。”
谢司主闻着窗外飘进来的香火味儿,皱了皱眉,神色嫌弃,“一个老头子而已,何必挂心,徐家久居朝堂,手握重兵,若非十年前圣上将徐家唯一独子召回长安,牵制徐家夫妇,按照他们徐家目中无人的性子,恐怕早就反了。”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头看了看,徐家送葬的队伍已经只能看见末尾。
“徐家拥兵自重,圣上忌惮,人之常情,你此番来南州恐怕除了祭拜,还有别的目的。”
他目光落在远处的钱明光身上,停留好长一会儿,才收回来。
庆王一怔,笑道:“看样子谢司主已经猜出来了,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此番还要见上从长安回来的徐家郎君徐照行,怕他一回到南州就本性暴露,谢司主也知徐家拥兵自重,父皇更是明察秋毫,但现如今我朝边境吐蕃蠢蠢欲动,还要靠徐家镇守国门,若是海晏河清之年,父皇绝容不下徐家。”
庆王打量谢司主,对方言行举止不像说谎,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就除了冷漠,并无其他感情,“你虽是我兄长举荐到父皇跟前的人,抢了我本想举荐之人的位置,可惜他拒绝了,若日后你同他在南州相见,谢司主免不了被他嘲讽。”
谢司主:“庆王殿下当初想举荐之人是徐家郎君徐照行?”
说完他嗤笑出声,满眼鄙夷,“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举荐他当南州商行司主,也不怪最后这位置落到我头上,庆王既然要举荐徐照行,为何又应下替圣上暗查徐照行行为一事。”
庆王也不担心他并非自己人,倒是问有所答。
“举荐和监督并不矛盾,父皇并不知我要举荐的人就是徐照行,所以才会派我来南州祭奠徐老将军,顺便敲打徐照行一番,待你上任,本王也要返回长安。”
马车行驶,朝着商行司的府邸过去。
“本王不过想看看徐家人究竟是几代英杰出了一个草包,还是有人扮猪吃虎,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徐家至今也有百年有余,到徐照行刚好是第五代。”
马车在商行司府大门口停下,谢司主从马车上下来冲庆王行礼。
庆王端详新府初建成崭新的门匾,言语感慨。
“徐照行此番回南州寻他找了十年的青梅竹马,是钱家人,谢司主有空可去钱家看看,钱家不入仕途,钱书令在世时几次三番推托长安下来的任命书,现在钱书令不在人世,膝下几个孩子也不知能不能忍住,真有意思,钱家大女郎刚寻回来,听说被南州商人收养,谢司主,有缘长安再见,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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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