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屋内无人出声。
软塌上端坐着慢条斯理品茶的是钱家老夫人,身侧是钱家大郎的养女,钱沉光。
她们右侧下坐着的是老夫人三子之中其中两位儿媳,两位大娘子互相给对方递了眼色。
毕竟是个得罪人的事。
老夫人已先提出来,她们心中尽管万般赞同,也不愿在此时先开口,只能表现出于自己无关的模样。
右首位的赵大娘子似有些坐不住,欲言又止。
立于祖孙跟前的钱明光面色苍白,身后跟着贴身丫鬟祝余。
今日是钱明光归家的第二日。
十年前被人牙子拐走,昨日才被找回归家认祖归宗。
在此之前一直寄居在商人楼氏夫妇家中。
只不过刚来第二日,钱明光就被叫到堂前问话。
张口就让她同楼家断绝关系。
堂上坐着除了她的祖母,还有名义上的妹妹,左侧坐着的两位娘子则是两位婶婶。
钱明光咳嗽两声,老夫人没叫她落座的意思,半晌也没接话,想必心中有气不愿妥协,故而继续开口。
“你刚来我本不想与你多说什么,只是你刚入府不出一日,楼家的下人竟寻到府上指名道心要寻你,白日里大街上来往那么多人,让人看了笑话,所以现在我同你明说。
既认祖归宗,你是钱家的人,不是楼家的,你要时刻惦念钱家,记住你姓钱,楼家商贾出身,三教九流,上不得台面,不能同我们世家大族相比,钱家才是你日后的依靠,切莫再与那楼家作过多牵扯,你现在当着我的面书信一封,今日就同楼家断了关系。”
“可是祖母,楼家毕竟收养阿姐十年。”
养女钱沉光开口,“我到钱家也有十年,早把钱家当做自己的家,与祖母您感情深厚,设身处地想想……”
钱沉光话音一顿,目光为难且同情地瞥了一眼钱明光,立马收回视线,握着老夫人的手紧了紧。
“若要沉光与钱家断绝关系,是万万做不到的,相信阿姐亦然。”
她说得极为诚恳,真设身处地为钱明光着想,“将楼家当成自己的亲人,舍弃关系,定如蚁噬骨,背上不孝罪名,说楼家细心呵护照顾阿姐十年,到头来是个不认恩情的白眼狼。”
老夫人放下茶盏,拍了拍钱沉光的手,鼻孔冷哼一声,满眼不屑,“楼家商户出身,钱家书香门第,祖上世代在朝为官,我家官人更是官拜三品,任尚书令,统领六部,如今你父亲和两位叔叔遵循官人遗言,不入仕途,即便如此,在偌大南州也享有殊荣,受人敬仰,有朝一日若是步入官场,也是平步青云,可不比那一事无成满身铜臭气的商人好些,有何舍不得?”
老夫人名为秦书,从前也是长安城中商户家中的姑娘,不过小门小户,想嫁给读书人受了不少冷嘲热讽。
乱世之下,远赴长安阴差阳错救了年轻时钱老爷子,两人一来二去暗生情愫。
官场半生沉浮,最后钱老爷子毅然决然辞官回乡,守着钱家留下的祖宅,不再出门半步,更不见任何人。
弥留时,嘱托家中三子不许入朝为官。
到现在,钱家三子年过四十,并无一官半职,闲赋在家。
对此,家中三子皆有不满,觉得他是做官做糊涂了。
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放下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回到南州,白白让人笑话。
钱明光咳嗽几声,老夫人思绪回笼,嫌弃地不正眼瞧她,“你是钱家大女郎,该为弟弟妹妹做表率,别让他们出去让人笑话,你就乖乖听话,与楼家断绝关系,日后也别再见楼家人。”
“祖母,您也是商户出身。”
钱明光没说他话,稍微提及了对方的出生。
然而这话,触到老夫人的逆鳞,她猛将茶盏扔至地上,严声呵斥,“我不是与你商议,而是命令!”
她喘息缓过劲儿来,接着道,“你若还想做钱家的女郎,就听我的,若是不愿,你就哪来回哪去,你爹娘膝下有沉光一人足矣,我们钱家不需要你!”
“祖母消消气,楼家对阿姐非同一般,一时半会儿难以割舍乃人之常情,毕竟南州人都知楼家大女郎是南州首富,楼家的铺子钱财全都是她在管,阿姐哪怕作为楼家养女,吃穿用度全都是最好的,我们家如今并不富庶,怕是阿姐心中有气,阿姐不适应也是情理之中。”
钱沉光帮老夫人顺气,柔声劝解,话里行间却有挑拨之意。
钱明光细看这位名义上的妹妹,将方才她的话全都想了一遍。
看似劝架,实则火上浇油。
手段高明。
老夫人听钱沉光的话,忽受点拨,神色稍霁,沉下脸来,颇有几分义正言辞。
“你带来的钱财全都放在钱府的仓库里吧,那么多钱财,你院子的仓库小,人手不足,看管不严,难免惹人惦记,惹出事端,铺子转到你阿妹沉光名下,你身子不好,沉光不一样,她从小跟在你爹娘身边,可不比当年的你差,请的都是名师,让她代你打理,总比你什么都不懂糟蹋了好。”
钱明光身边的丫头祝余反驳:“何为糟蹋,即便女郎足不出户,到底也在楼家待了十年,耳目有染,经商之道何来不会,在商户人家待了十年的女郎不会,在所谓的清流世家中抱琴作画,五谷不分的女郎就会?简直笑话,这些都是楼大娘子和楼家主赠予我家女郎,怕不是眼红店铺分红利润,想据为己有?”
老夫人面色一僵,似被戳破心事,气急好一会儿,始终说不出半句反驳话语,又忍不住打量起眼前主仆二人。
昨日钱明光进府,根据今日午时送饭的婆子说,这已是到府换的四套行头了,且每套料子上等不重样,工艺跟长安的贵人的一样,头上的簪子发饰都是当下最流行的。
哪怕身边的丫头,穿的都快赶上钱府的女郎了。
在场女眷打量钱明光的穿戴,再看看自己穿了两年没换款式的衣裳,心中又妒又羡,又酸又涩。
商人虽说排在最末,也是下下下选,可人家有钱也是事实。
这不整日穿金戴银,不知低调。
况且那楼家如今还是南州首富,哪怕是养女,也养得比府中女郎娇贵。
如何叫她们不眼红楼家的钱财。
左侧首座的赵大娘子忍不住讥讽,“你这小丫头竟是如此无礼,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如此无礼,可见你们在楼家也没学过什么规矩,你怕不是与你们女郎平起平坐惯了,忘了进这家门,谁才是主子,交出来也是为你们着想,老夫人说的没错,明光身子不好,交出来也少操心。”
赵大娘子是钱明光的二婶。
钱明光往前走了两步,见距离老夫人位置近了些,才慢慢开口。
“祖母这话明光是听明白了,若需要明光贴补家用,直说就是,都是自家人,何须同我绕弯子。”
老夫人神色松动,本以为她半天不说话,是个难以拿捏的,到底是被商户养在深闺的病秧子,没什么脾气。
“你放心,就算你把钱财交出来,也不会委屈了你,毕竟你也是我钱家的血脉。”
钱明光微微抬头,“但是祖母,补贴家用,请将府上这两年账本送到我手上,明光了解府上一切开支,才好细细规划不是,毕竟不是取之不尽的金山银山,总有花光的时候,难不成花光了,日后靠着我们几个小辈的嫁妆聘礼继续拿来补贴家里。”
她咳嗽两声后,面色更白了,琥珀色的眸子转向左侧的二位婶婶,意有所指,“即是一家人,二位婶婶的嫁妆也该补进来才是,我库房也能放下,我估计在楼家习惯了,就喜欢这些俗物,祖母莫忘了,明光幼时在家三岁开蒙,七岁就会看账本,走丢十年,哪怕在楼家,也学了些。”
赵大娘子皱起眉头,站起来甩着帕子就要呵斥钱明光,没曾想钱明光冲她在的方向咳得更凶了,她像躲瘟神一样跳了回去。
只听钱明光有气无力地声音继续响起,“明光感谢祖母垂爱,此番回来便委以明光这般重要职责,负责一家吃穿用度,祖母放心,明光一定负责好钱府的一切,绝不辜负祖母抬爱,明光知道祖母方才只是试探,看明光是否是忘恩负义之辈,所以祖母放心,楼家也绝不会断绝往来,日后楼家到访,更要以礼相待。”
祝余不停帮钱明光顺气,钱明光步子虚浮,看上去似要拱手答谢,谁知她脚一软,被祝余托住,当着众人的面喷出一口血来,那口血正好溅在老夫人脚尖前。
好不血腥。
吓得在场的人都忘了要说什么。
她们哪见过这样的场景,只听闻钱明光身子不好,一直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的。
没想到这么不好,不过让她多站了会儿,多说了几句,竟当众吐血。
老夫人生怕她出意外,大声叫唤着让外面的婆子丫鬟进来把钱明光抬回自己的院子去,期间不停阿弥陀佛,希望钱明光千万不要死在她这里了。
人走后,钱沉光帮老夫人顺气,言语试探。
“祖母,真让她负责府里的吃穿用度吗?”
老夫人气还没顺匀,心中尽管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人家都说愿意补贴,总不能再明着去争去抢。
“日后想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去跟账房说,我跟账房知会一声,日后钱府开销不必再动用祖上的东西,去找钱明光即可,她会答应下来,就证明选了钱家,至于楼家那边不急,楼家疼她,不断也好,日后你们出嫁还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这头,钱明光回到自己院子里,祝余立刻指挥原本院子里的所有人去厨房熬药。
阵仗很大,搅得钱府上下皆知:刚归家的钱家大女郎,今日去拜见老夫人后是吐血被抬出来的。
到后边直接演变成:钱家大女郎一边吐血一边被抬出来,浓浓的药味整条街全都闻见了,险些没了,血吐了好几盆。
而正主钱明光躺在贵妃榻上,吃着水果,跟没事人一样。
祝余手里拿着厚厚一摞账本进来放在书桌上。
“女郎,账本我从账房那里拿来了。”
“祖母想用我的钱来补贴钱家,钱家若家中个个都是良善人家也罢,阖家欢乐何乐不为,偏偏不是,我的钱也不是想用就能用的。”
钱明光走到书桌前翻看账本。
自从十一年前祖父去世,钱家后人因祖父嘱托不得入朝为官,故而便失去了收入来源。
全家人都靠着祖上的积蓄度日,十一年过去,支撑偌大家业,积蓄所剩不多。
才打起她钱财的主意。
“女郎,要不咱们还是回楼家去吧。”
十年过去,钱明光想起昨日刚见过一面的双亲,从前冷掉的感情,现在心中总归对这份亲情又燃起残存着一分期许。
“不急,我想在钱家弄清楚一些事,若非我猜测,我不会久留,但若证实猜测,我们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
墙外更夫打更声传来,戌时正。
房门被敲响,说话的人是昨日引她来院子的张婆子。
“大女郎,大娘子和大郎回来了,说有事要同你说,此时正在地牢那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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