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不死！ 第1章 离开

末时代历124年，苍穹城第四行政区，斯特利伯格实验基地，地下三层。

“实验体E008，异变程度50.4％接近临界值，身体素质A，综合素质C＋，近期测验，依旧未发现任何特殊能力，尤金博士，您看......”

研究员忐忑地汇报结果，一旁的男人盯着监视器里的青年，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E008......E008......竟然只是这样吗......真是可惜啊。”

尤金转头，眉间满是失望，吩咐道：“启动C方案，让实验室第四小组去提取样本，最后，联系一下江家的代理人。”

“是，尤金博士。”

身后的门开启又关闭，尤金撑着操作台起身，眼睛却始终盯着E008的屏幕。

E008很乖巧，他端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从外貌来看，E008确实算得上是位无可挑剔的俊秀青年，性格上亦是，他温顺、乖巧又听话，一直都是最不让人操心的实验体，然而——花瓶不过是花瓶，易碎且并没有作用。

同样携带江家的基因，却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不过他的身份，还有一点作用。

“博士，第四小组已经准备就绪，请下一步的指示。”

通讯器中传来讯息，男人终于将视线移开屏幕，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一旁道，“深度麻醉，十五分钟。”

研究员开始操作。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失败又失败的实验与实验体，在这里并不新鲜。

随着最后一个指令的发出，E008房间内的通风口关闭，漆黑的墙面上出现一列小孔，不断涌出气流。监视器中，实验体似乎预料到什么，他起身，一张惨白的脸满是不解与慌乱，眼睛对上屏幕，如同穿过机器凝望着众人。

弱小，可怜，无助，只是再多的情绪在此刻也无济于事，麻醉很快起了作用，E008撑着墙，但最终还是靠着床边缓缓倒下。

继续放送一段时间的麻醉气体，直到实验体很久都没有动静，研究员这才开启房门的权限。

不多时，第四小组的五人出现在屏幕中，两人留在门口驻守，剩余穿着防护服的三人进入房内，他们有条不紊地将床面撤下，露出冰冷的硬质金属台，将E008抬了上去。

三人按照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各自分工开始工作。

首先是给实验体再补几剂麻醉。

打针而已，轻车熟路，研究员不紧不慢地拿出特制注射器，面对实验体E008，他们甚至可以完全放松下来聊聊家常。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青年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咚——”

手拿麻醉针的家伙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同事倏地在余光中消失，E008提腿将那两人踢倒，下一秒，麻醉针不翼而飞，插入唯一站立那人的颈中。

“嗯？”

门外两人听到动静立马转身，几声枪响，E008身上多出几个血洞，他慌不择路，好险夺过一人手中的枪械，随后将二人劈倒。

E008一瘸一拐地跑出房间。

挣扎得很难看，像场滑稽的自残表演。

尤金毫无波澜地目睹了这一切，冷冷道，“耐药性又增强了一点。”

“控制中心，开启E008的定位器，关闭E008视觉系统，瘫痪E008运动系统。”尤金不慌不忙，开始指挥，“出动所有行动小组，抓住出逃实验体E008。”

耳中响起电流声。

滋滋滋——

不似外界的干扰，它来自大脑深层。

E008捂住耳朵，那股电流越来越强劲，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行动的双腿似乎也不受控制地在减速。

这就是尤金引以为傲的控制器系统，将它植入实验体的大脑，就可以远程操纵实验体的身体，不过由于它对大脑的伤害较大，一般只会用于惩戒，E008鲜少能体验到这点，毕竟，他装得太好了。

当踏出房间的那一秒，基地没有响起戒备的警笛，E008知道，这场追逐戏已经结束了。

鲜血浸染衣裳，看着可怖，然而透过衣服上的洞口却能发现，他身上枪伤正在极速愈合。

自大又傲慢的尤金博士，永远不知道自己创造了怎样一个怪物。

杂乱的脚步声通过墙面传来，E008举起枪，与刚好转过拐角的行动一组打了个照面，激烈的枪响过后，E008穿过他们，沿着另一条道路继续前行。

“怎么回事？控制器不管用了吗？”尤金听着通讯器中传出的呻吟，他拧眉，注视到还在不断移动的红点，声音染上几丝愤怒，“连个C级废人都抓不到，你们还有什么用？将控制器等级拉到最高！然后把监控调出来！”

“是。”

研究员唯唯诺诺，将实验体体内控制器干扰等级拉满，终于，红点的速度逐渐变慢，最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停下。

走廊的画面也出现在大屏幕上，只是闪烁没几下，便成了满屏雪花。

E008将监控打爆了。

“行动组行动组，”尤金呼叫着，“赶紧将实验体E008带回来，记住，一定是**！”

颅内传来剧痛，E008舔了舔唇，靠在墙边坐好。

仅仅这点程度吗？看来也不过如此。

青年举起枪，将枪口含入口中。

砰——

枪响刺耳，鲜红的血液溅满墙壁，绘成一棵妖冶的巨树。

E008垂下手臂，这边的世界重归寂静，另一边的实验室却炸开了锅。

“红点消失了？”尤金不可思议地盯着屏幕，“怎么回事？！”

研究员同样震惊，他手上慌乱，迅速调出E008大脑控制器的面板，却发现，无法连接。

“博，博士，E008可能已经死亡了，或者说，这个控制器被破坏了。”

“谁干的？”尤金怒不可遏，“回答我，是哪个行动组破坏了实验体？”

通讯器一阵嘈杂，男人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得知，没有人杀害实验体。

尤金一拍桌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能性，脸上头回露出惊慌，“关闭基地大门，二三四五组去排查出入口，六组去定位消失的地方！”

几个小组迅速行动，可等六组匆匆来到红点消失的地方时，地上只剩一滩新鲜的血迹。

“报告博士，E008消失了......现场有一滩血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痕迹......”

这明显不是什么好消息。

就连其它监控也没有捕捉到E008的身影。

“找！这么大的实验基地，我真不信他能立马跑出去，”尤金恶狠狠地下达命令，“通知全基地，开启紧急应险模式，调动行动组全体成员，在出口守着！”

“遵......滋......啊——”

二组成员传来尖叫，尤金身躯一震，再抬头时，与监控中的青年对上眼。

十七点四十四分，地面一层，西二大厅，在尤金博士下发关闭出入口命令的同时，E008持枪爆破内部玻璃门，趁着铁门尚未完全降下，顺利从西二门逃脱。

从失控到逃脱，总共用时一分四十三秒。

他在笑。

于屏幕中消失的前一刻，浑身是血的E008对着监视器深深笑了一下。

尤金怔愣一瞬，有股发麻的感觉从脚底窜至头顶。

“呵哈哈哈哈......”

男人青筋暴起，嘴中发出怪异的声音。

那副神情在警报的红光中显得狰狞又可怖，像是兴奋到了极点，又像是愤怒得不能自已。

“就是这个，就是他，E008，哈哈哈哈！”尤金笑得癫狂，“通知地面执勤部队，斯特利伯格实验基地实验体出逃，危险等级不可估计，生死勿论，务必将他带回！”

天上在泼水。

不对。

这是雨，倾盆大雨，滂沱大雨。

青年一暴露在地面就察觉到四面八方扑来的杀气，遥远的地方传来警笛轰鸣，高高的瞭望塔上射来灯光，一起投来的还有密集的子弹，它们落在脚边，与雨水一同溅起水花，这是仅针对于E008一人的枪林弹雨，也是属于他一人的逃亡。

“包围，包围！抓住这个实验体！”

声音通过喇叭放大传入耳中，有点清晰又有点模糊，雨越下越大，而他距离整个基地的边界也越来越近。

“射击！”

全副武装的警备员围来，E008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他举起枪，不避不退，迎面对上这伙人。

手里的枪还余下十二发子弹，青年于雨帘中淌出一条血路，子弹在他身上爆开，绽出朵朵血花，可即便这样也无法阻挡E008的步伐，不少人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或惊骇或恐惧，等反应过来时，这个怪物已经摸到基地边界墙。

雨幕里弹起一道血影，E008凌跃于数十米的高墙之上，劈里啪啦，上万伏高压电铁网火花带闪电，底下一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青年消失在逐渐浓厚的夜色中。

他不能停下。

逃离了这所关押他七千多个日夜的牢笼，目之所及皆是陌生的新景色，无法停歇，直至身后的警笛被拉长消失，直至耳中只余漫天的雨声，直至筋疲力竭浑身只剩麻木的意识支配，无数次在脑海里模拟演算避开监视的路线，终于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第四行政区边郊，垃圾处理厂。

十几年前的偶然一瞥，E008记住了第四行政区的地图。

虽然只是一刹那，但脑中灵光闪过，“排出口”的标志成为他蛰伏的寄托。

伟大的浮空之舟，末日病毒过后人类仅存的乐土，苍穹城。

如果生的机会注定渺茫，为何不抱最后一丝希望去往被称为死亡之地的地面？

脱逃的风波尚未影响到这里，然而留给E008的时间也并不多。

轻易绕过监控，他毫不犹豫进入控制室，击晕工作人员，关闭了垃圾池的焚烧与压缩。

“没有......”

没有开启排出口的装置。

嗡鸣的警报响彻耳际，因为闯入控制中心，这里也开始报警，相信用不了多久，实验基地的人就会过来。

走吧，向前走。

心底传来一道声音，E008别无选择，从窗台跳下，一跃进入输送带中。

沉闷带着臭味将人彻底淹没，青年的心很宁静，他缓缓闭上眼。

恍惚有凉风拂过脸颊，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

这阵风是——

下面的舱门打开了！

滚轴转速减缓，甚至有向两侧分开的趋势，E008扒开密集的垃圾，只是还不用他再动手，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住青年的身体，将他扯了出去。

变化来的太快，等他诧异时，眼里只剩不断缩小的苍穹城。

无数细碎之物随雨一同坠落，广阔无垠的天空覆满乌云。

苍穹城，如此庞大也如此渺小。

浮空之舟永远白昼，它跟随太阳直射的位置，围绕着整个大陆转动，而此时它也没有停歇，一路飞驰。

雷电滚滚，厚厚的云层时而划过几道白光，风声灌满双耳，重力在此时仿佛化为实体，向下撕扯着灵魂。

“世界......这就是世界......”

E008瞪大双眼，在不断调整身位中，他终于得以俯瞰地面。

“原来死亡——”

“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