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富士山 第4章 前尘硬化像石头

离过年还有几天时间，予欢接到表姐的电话约她逛街。

予欢懒得动弹，推拒了老姐的邀约。

表姐：“你新衣服买了？”

予欢：“买了。”

表姐：“你爸妈的呢？”

予欢：“旅游之前就买好了。”

表姐：“家里的年货啥的呢，总不能空手过年吧？”

予欢：“我家老丛全都买好了呀。”

表姐拿出杀手锏，撒娇道：“就当是陪我去吧。”

予欢乐了：“你不早说。”

予欢不是不爱逛街，而是觉得逛街是极其没有效率的事情，有时候一天逛下来，连个屁都买不到，还不如网购。她算是最早开始网购的那一批，得益于老予夫妇的开明和大方，十岁起就已经在表姐的带领下，上网乱买东西了，那会儿还是零九年一零年的时候，身边很多小伙伴还没有这个意识。

逛了一上午，两姐妹收获颇丰，虽然予欢嘴上说着不买东西，但一进商场原始血脉突然苏醒，没能抵抗住诱惑。这么做的代价是荷包扁了，但心理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一圈结束已是中午，来到餐饮区吃点东西休息片刻。正是餐点，几乎都要排队，予欢和表姐挑了家等候人数最少的烤肉店，在门口领了红包，跟随服务员到里面选了个位置坐。

这餐饭是表姐请客，说是为了感谢予欢陪她逛街。礼尚往来，点好餐之后，予欢请表姐喝奶茶。

予欢常买的那家奶茶店生意很好，排满了人。予欢没有多一秒的考虑，转身走到隔壁那家，拍了图片给表姐。

结完账，等了没多久，奶茶做好了，予欢拎着两杯奶茶往回走。

走到一家餐饮店门口，予欢忽地顿住。

靠窗的座位坐着的那三个人，让她倍感熟悉。尤其是坐在靠走道方向的男人，好像程靳时。而坐在对面的女生，像是傅伊甄。

真的是他们吗？予欢不能确定，但那一刹，双腿如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缠住，她整个人定在原地，无法靠意志挪动半分。

她呆呆地望着三个人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虽然也听不到声音，予欢还是能感觉到里面紧张的、凝滞的气氛。程靳时绷着脸，心情看起来很不好，他对面的女生满含着紧张抱歉，垂着脑袋，另外一个男人叫许帅，予欢认得，他在努力打着圆场。

下一秒，程靳时突然起身，扔下两人，大步朝门口走来。

予欢心跳骤然加快。那个当下没有给她太多的思考时间，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就走，但不知是出于心慌还是紧张，大脑指挥不了身体，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抬不起来。

予欢只能眼睁睁的，傻呆呆地楞在原地，看着男人出现在对面，仅仅几秒，他已停在了她面前。

大脑潮湿的，黏稠的，像一块挤不干的毛巾，予欢想往旁边挪一下脚步，好让他过去，这时候，她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对方没有认出她来。明明该尴尬的人是他，现在搞得她比他还要尴尬，予欢把这归咎于自己脸皮薄，暗暗期许，希望程靳时识趣一点，就算认出来了，也可以当做不认识她一样走开。

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事情。

这样想着，予欢便低下了脑袋，摆出一副柔顺的样子，假装刚刚那一幕，她并没有注意。

她耐心等了几秒，却不见程靳时有任何动静。予欢后颈爬上来一丝不安的凉意，深呼吸一下，抬起头来。虽然做足心理准备，在看到程靳时的表情时，予欢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予欢的出现让程靳时猝不及防，也措手不及。一丝诧异在眼底一闪而过，等予欢抬起视线看向他的时候，程靳时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目光仍直勾勾地盯着她。

大概是因为心虚，予欢不敢直视程靳时，拼命想着理由给自己找台阶下：她刚好路过这里，并不知道他们里面发生了什么。

要怎么开场白呢？予欢绞尽脑汁，斟酌言语，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表达水平变得这么差。她想着，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客气地招呼一声这事说不定就过去了。

予欢正准备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混过这令人脚趾抠地的尴尬场面，便见刚才坐在程靳时对面的女生快步走了过来。

傅伊甄走到程靳时和予欢中间的位置，刚站定，一愣：“予欢？”

予欢也怔住，再次打量了那姑娘几眼，这才确定：“伊甄？真的是你啊。”

她的语气很明显是诧异的，也是欣喜的。

傅伊甄变化很大，五官更明艳，也更精致了，身姿流畅，脖颈纤长，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会发光，像个大明星。在她的脸上看不到过去的影子，但当她动起来时，又依稀能从一颦一笑中，捕捉到几分令人动容的熟悉感。

她整得很自然，自然到看不出整容的痕迹。

予欢身边也有好些人，为了留住青春容颜，做医美的，整容的，但除非痕迹非常重，让人一眼看出来的地步，予欢很少朝这方面想，最多也只是觉得对方最近状态好了，更别说她和傅伊甄已经这么许多年没见面了，何况傅伊甄从小就长得美，予欢只是觉得傅伊甄比以前更好看了。

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好像说什么都不适合。予欢心里有很多的疑问，想问她这几年在美国过的怎么样，最近住在哪里，在哪工作……但这些问题，都因为程靳时的存在变了味。

她知道程靳时和傅伊甄，他们任何一个都不会想旧话重提的。

于是便选择了缄默的状态。好在表姐的电话适时的进来，解了予欢的燃眉之急。

予欢赶紧掏出手机，跟表姐说了两句挂下电话，一脸抱歉地对两人说道：“过来给我姐买奶茶，这会儿催我赶快回去呢。伊甄，今天时间不凑巧，你加个我微信，改天我约你吃饭呀。”

说着，她拿出自己那杯奶茶送给傅伊甄，加完微信好友之后，没有多逗留一秒就离开了。

从头到尾，都没和程靳时有任何交流。

—

许帅出来，予欢已经走了。他双手插着兜，大咧咧地站着，看了眼另外两人，又瞅瞅予欢的背影，眯了眯眼：“那不是咱高中的学委，予欢。我记得她关系跟你还挺好的。”后面半句话是对傅伊甄说的。

傅伊甄没接茬。她的注意力都在程靳时身上。如果放在以前，她是不怕程靳时生气的，最多就是撒撒娇，哄哄他。予欢和程靳时有个共同特点，别看这两人外表看着都冷，都淡漠，耳根子都很软，特好哄。所以那时候只要她有求事于欢，只要卖卖萌，说几句好话，予欢一定会答应下来。

傅伊甄承认，她这人就是这么的得寸进尺，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卑鄙，只要让她抓住了对方的软肋，她就喜欢攻其底线。傅伊甄要了命的喜欢对方为她的无理取闹举手投降的感觉。

她那时候之所以找予欢做朋友，也是觉得予欢是那种“别人攻不下来的城”，但只要一旦被人攻下，就可以予取予求。这是予欢的软肋，也让傅伊甄要了命的喜欢。

就如同，她喜欢程靳时一样。

他们两个太像太像。有时候，傅伊甄也很佩服自己，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他们之上的女王，他们环绕她左右，任由她主宰。

傅伊甄对这种掌控感很上头。

傅伊甄天真的以为，程靳时还会像以前那么好哄，只要她稍使一些手段，他们的关系还能回到过去。

就在许帅刚一说完话，程靳时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急的许帅在后面叫：“喂喂喂，别走啊，账谁结啊？”

程靳时稍一顿步，淡淡丢下一句：“谁喊的人谁请。”

噎得许帅一句话说不出来，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他被傅伊甄忽悠着来，现在弄得他里外不是人的。这会儿还要负责把这尊大神请回去，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回去的路上，许帅开着车，傅伊甄看着窗外满脸心事，安静了好一会儿，听到许帅冷不丁提起予欢：“珍珠，你这几年跟予欢都没联系过？”

珍珠是傅伊甄的小名，很多年没听人这么喊她了，就连予欢……刚才喊的也是“伊甄”。

傅伊甄有些怅然地望着窗外，没有转头，只低低嗯了一声。

许帅和予欢虽然同在一个班，许帅那会儿也是班里的活跃分子之一，奈何予欢太静，像她这样的女生，和许帅这样的同学中间都会自然地分割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所以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太多的交集。

说来奇怪。

据许帅的感觉，予欢和程靳时之间不是完全的零交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笃定，但就是觉得，予欢对程靳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针尖对麦芒。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有次上体育课，许帅中途回教室拿东西，看见予欢鬼鬼祟祟往程靳时课桌底下的抽屉里塞什么东西。

许帅本出于逗她一下的心思，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把予欢吓的不轻，脸都白了，还欲盖弥彰似的，用身体挡住身后的课桌。

许帅这才感觉到不对劲，走近她边扫视她身后边说：“你在程靳时座位上干什么？”

“没……干什么，”她结结巴巴说道，眼见许帅越走越近，藏不住了，索性说道：“是珍珍在网上给程靳时买的运动鞋，她不好意思送，让我帮个忙。你可别告诉程靳时啊，要不然珍珍该说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许帅挠挠头，嘿嘿一笑，“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干什么坏事呢，让我错怪你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予欢的脸这才稍微恢复了常色，像是舒出了一口气。

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于，后来许帅问过傅伊甄，有没有买鞋子给程靳时，傅伊甄一脸茫然的表情，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许帅那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了，就是对程靳时也没有讲过。

现在想想，予欢真的很奇怪。

但奇怪的又何止是予欢呢？

—

开着暖气的车厢很温暖，程靳时有些热，明明没有喝酒，此时大脑却有些晕眩的感觉。他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但有一点是很清晰的——

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雀跃的兴奋。

可明明这个晚上，让他非常恼火。许帅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帮他约了傅伊甄。

当初是她不告而别在先，就算她有她的理由，那也不能成为理由。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如今突然说回来就回来，她把他当成了什么？一颗棋子，还是她傅伊甄的狗？

程靳时是一眼定生死的性格，细水长流对他来说也是取决于那第一眼喜欢与否，如果第一眼不喜欢，不是同路人，那么往后就算再细水长流，也无法打动他。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看，程靳时对傅伊甄从来不是爱情。

但是，傅伊甄好像成了他的那个例外。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与他绝不可能有相同的爱好，更不可能带来精神共鸣的女孩，他却多次被她打动。

那是她与他分享歌单时，着重挑出几句歌词，和某一首歌，正合他的品味，给了他触碰灵魂的实感。也是在她为了安利他某一部影片或者书籍，写来送给他的阅读观后感或者影评，程靳时从来不知道傅伊甄这样的文采斐然，随便的一句一段都能轻而易举抓紧他的眼球。

她会为了他特地去学习他感兴趣的物理、天文学，去看那些对女生来说晦涩难懂的科幻知识，寻找着与他的共同话题。

是遇到傅伊甄以后，程靳时才明白，所谓的原则就是用来打破的，他在相处的日常里一点点地了解傅伊甄，她就像黑夜的苍穹，只有静下心来才能捕捉到漫天的繁星。

细水长流这个权限，程靳时只单独开放给了傅伊甄。有且只有她一人而已。

可是，程靳时却总不能忽略一个人。

她叫予欢，是傅伊甄的好朋友。她就像一个谜一样，环绕在他和傅伊甄身边。

予欢很讨厌他。傅伊甄不止一次对程靳时说过。

其实不用傅伊甄告诉他，程靳时不是傻瓜，他能闻到予欢身上散发出来的，对他很不友好的态度。

他想过她不喜欢他的理由。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他仗着学习好，以及老师的宠爱，总无故旷课早退迟到，让身为学委的她，每次写班级日志的时候都很头痛。听傅伊甄说过，班主任怪过予欢几次，说她不应该把程靳时的名字记上去。傅伊甄还说，予欢是最公正公平的人，她受不了这种包庇。

她讨厌他也可能是因为，爱旷课早退和迟到的男生，就只是因为学习成绩好，要来和她抢学习委员的竞选名额，最后还成功地选上了。虽然最后程靳时主动放弃，把学习委员让给了予欢。

后来予欢在对傅伊甄透露心事的时候这么说：我情愿不当这个班委，也好过被这么羞辱。

傅伊甄没有将这事告诉程靳时，他也永远不可能知道那个女孩的心思。更不会知道年少轻狂的他，用自认为善良的方式，带给她这样的伤害。

如果说傅伊甄是摊在明面上的棋盘，那么，予欢就是藏起谜底的谜面。有时候程靳时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喜欢一目了然的棋盘，还是被那谜底下的答案所吸引，让他控制不住地想一探究竟。

答案也许早在很多年前就给出了，只不过程靳时从来没有察觉到。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彤云遍布，霞光映照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程靳时堵住女孩的去路。

少年站在落日余晖之下，眼里充满了困惑和挣扎，低声问她道：“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女孩脸上飞过一抹来不及隐藏的错愕。很快，她恢复了冷淡平静的神色，在红彤彤的晚霞中，不屑地回答他说：“不讨厌你，难道还喜欢你吗？”

这句话，在日后很多个时刻，总是莫名的，不经意地徘徊在程靳时的胸口，堵得他发闷，却说不清缘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前尘硬化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