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清还是没出门。
顾景明走后的第三天,他开始发烧。
不是突发的病症,只是身体的崩溃终于赶上了心理的崩塌。
他窝在床上,盖着薄被,浑身发冷又发热,像被困在一个温度无法调节的玻璃房里。
他已经三天没有画画,甚至连看画本的勇气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像一幅未完成的画,线条凌乱,情绪混杂,被人半途丢弃在展厅角落,连个标签都没贴上。
没有人会懂一幅画的痛苦。
更没有人能理解,一个拒绝回应的自闭症者,其实比任何人都敏感。
他记得顾景明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值得被爱。”
“你不是累赘。”
"我在等那一幅画。”
——他是信的。
信得那么认真,才会那么疼。
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康复”,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与人说话、共处、被喜欢,甚至…去爱人。
可当顾景明离开时,他才终于明白,有些伤,是刻进骨头里的。
他不怪顾景明,他只是不想拉着一个试图靠近太阳的人,被拖进自己的灰暗里。
他又想起小时候,父亲在厨房摔碎盘子,喊他“怪胎";想起老师说他“聪明却永远不合群”;想起自己把第一幅画拿去投稿,却被拒绝,因为“不符合主流审美”。
这些事,他本以为已经忘了。
直到顾景明说“你画的世界很美”,他才知道,那些伤一直都在等一个人证明它们“不算什么”。
他曾经以为顾景明是那个人。
可他太晚遇到他了。
而另一边,顾景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两年没住人,屋子里蒙了灰。他本想收拾东西再投入工作,可坐在沙发上的那一刻,手机忽然响了——是他在另一个画室认识的负责人。
“景明,你是不是…最近联系不到林瑞清了?”
顾景明心头一紧:“怎么?”
“我只是…有点担心。他最近的作品突然变了风格,你还记得他之前画的鸢尾吗?他重新画了一遍,所有的花都被用黑色覆盖了。"
“你在哪看到的?”
“他寄来了…说是投稿。”对方顿了顿,“但内容非常压抑。我怕他出事。”顾景明挂断电话,几乎是夺门而出。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驱车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一天的天是灰蓝色的,薄云层遮着太阳,连光线都显得疲惫。
他忽然想起林瑞清的那幅画——一个人站在没有窗的高墻下,手里捧着一束鸢尾。
他当时不明白鸢尾意味着什么。
现在明白了。
那是“分离”,是他最早就知道,自己终将失去一切的自我预言。
天黑前,顾景明又回到了林瑞清那栋公寓楼下。
门是关着的。
他没敲门。
只是站了一会儿,轻轻把一个塑料袋挂在门把手上。
袋子里是一些药、水果、一张小纸条:
「林瑞清,不画也没关系,不说话也没关系,不回应也没关系。你想安静多久,我就等多久」
他没有敲门,也没有逼他,只是转身离开。
门内的林瑞清靠着门板坐下,隔着木板,感受到了一种微弱却清晰的温度——不是火,也不是光,而是某种不会马上消失的耐心。
他没有哭。
只是慢慢地,轻轻把那封撕了一半的信纸重新粘了起来。
然后,他望着天花板上的光影,一笔一笔,开始在心里描绘另一个人的轮廓。
他还不能画他,但他开始想他了。
林瑞清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门。
他靠着门板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全黑,楼道灯自动熄灭,空气里只剩下隐约的湿气和药味。
他才缓缓起身,轻轻打开门。
塑料袋还挂在门把手上,里面的苹果还透着凉意。
他小心地将纸袋取下,放进屋里。拉开袋子,最上面是一张纸条,上面那行字静静地躺着:
“不画也没关系,不说话也没关系,不回应也没关系。你想安静多久,我就等多久。”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人会愿意“等”。
这句话像是一滴水,慢慢地渗进他心底那块干裂的土地上。
那一晚,他没有再失眠。他躺在床上,握着那张纸条,脑海里一遍遍浮现顾景明说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