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 第20章 野外劫杀

第19章野外劫杀

柳朝闻眼前仍是一片血红，雾气翻涌如潮，几乎看不清来人。可那一声“柳朝闻，是我”如一柄钝剑，倏然刺入梦魇之中。他怔怔地站着，与叶尘四目相对，良久，恍若未醒。

直到空中又传来一声秃鹰刺耳啼鸣，仿佛扯碎了某根紧绷的弦。他身子一晃，几欲栽倒，堪堪以刀尖撑地稳住身形。血水沿着臂膀淌落，他强撑着嘴角，咬着声音道：“是你啊……我还以为……”

他握刀的手臂因用力，创口顿时撕裂，不由“嘶”了一声，话也断了。

叶尘这才快步上前，将他扶住，低声道：“你先坐下。”

他垂眸看了柳朝闻一眼，臂上伤得不浅，好在不是尸毒之创。他四下翻找，却无药材，只得俯身撕下一块衣襟，将其缠在对方手臂上止血。动作利落，却不显粗暴，绷好最后一圈时，他语气轻缓道：“我适才听到动静，幸好过来看了一眼。怎么回事？”

柳朝闻显然是累的虚脱了，他靠在一块巨石上一动不动，只任由叶尘替他包扎伤口，直到叶尘开口问了，他方缓缓侧头看向叶尘，只是他并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又发呆似的看向不远处树下的那具尸体，许久，方才又看向叶尘，低哑出声：“如你所见，替我师弟报仇罢了。”他的一双黑眸中好似有晶莹一闪而过，他忙垂目敛了，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看，你又救了我一次。”

叶尘心中微动，与他对视之际，心神一震。这竟是他头一回见到柳朝闻这般失神、这般疲惫。即便是半月前中毒濒死，他也未曾露出此等模样。他回首看那尸体，衣襟覆面，血迹尚新。他并不知那人是谁，却从柳朝闻的神情中猜出几分。

“那这回，”叶尘看到一条殷红的血水沿着柳朝闻的脸颊滑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动，只是柔和地看着柳朝闻，说道：“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柳朝闻苦笑一声，说道：“若再有几次，只怕唯有这一条命可抵了。”他低低道，嗓音干涩，又不自觉朝那具尸体看了一眼，眼神微颤，旋即移开。

叶尘此刻忽然不想问柳朝闻关于这几日发生的事了，他站起身弯腰朝柳朝闻一伸手：“还能走吗？我的马车离这里不远，你的伤还得用药才能好。”

柳朝闻盯着叶尘的手，犹豫了片刻方才伸手握住，他借力顺势站起，只是或许是失血过多，或许是起的猛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踉跄便朝叶尘身上栽去。叶尘似乎心有旁骛，被他这一撞猝不及防，也退了一步。但他终究无伤，腰身一沉，转而一臂揽住了柳朝闻，让他靠了上来，自己却别开脸去，神色颇有几分僵硬。

柳朝闻待看清眼前之时，也觉得大为尴尬，他一向心高气傲，甚少在外人面前有过这般促狭之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最为窘迫失态的模样都被眼前之人看了个干净。

“抱……抱歉！”柳朝闻手掌抵在叶尘胸口，略显窘迫地想推开。

叶尘却直接攥住了柳朝闻的胳膊，叹了口气：“不然……我还是背你过去吧！”

此话一出，柳朝闻不觉一怔。叶尘上回背他，也不过十几日前，怎地竟仿佛隔了几个春秋？

叶尘大约也想起了什么，忽而回头望了他一眼。四目交汇之间，一如初见——冰雪深处，两人各藏心事，偏又要执意同行。

“多谢你！”柳朝闻发自肺腑地说。

叶尘摇了摇头，看柳朝闻已经站稳后，这才松开手，转身半蹲下来，道：“上来吧！”他随口一语，见柳朝闻眼神落在那具尸体上，语气微缓，“你要是不放心你师弟，等稍后处理好你的伤，我再来让人将他安葬了便是。”

柳朝闻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叶尘的好意，心中也着实感激，可那里躺的是与他一同长大的程奕，他绝不能假手于人，他得带着程奕回山……

蒹葭苍苍，随风而荡。

也许柳朝闻真的是太累了，他伏在叶尘背上不久后便渐渐失去了意识，似乎是睡着了，但他又觉得异常清醒。

风雪中，他似乎看到自己的单刀杵在芦苇荡的冰缝之中，一寸一寸正在下陷，他能感觉到手臂伤口中的鲜血正在一滴一滴地落在刀上，再顺着刀锋缓缓下滑，一泻落入冰雪之中。他的耳中似乎仍回荡着费郸骁与仇思佩等人的狞笑，夹杂着程奕的哀嚎……柳朝闻浑身无力地缓缓滑坐下来，却触到一旁冰冷身躯，他的身子猛然一颤，忙侧头看向一边，却是程奕苍白而满伤痕的面容；那双曾经澄澈的眼睛，如今却只剩两个汩汩流血的黑洞，正幽幽地盯着他。柳朝闻心中一紧，忙朝后缩了缩。是他没有护好师弟，是他让本已离开的程奕陷入凶险之中……

“大师兄，你为何不先救我？”

“大师兄，我信你，你却……救了旁人？”

柳朝闻心惊胆战，连退数步，他不敢面对这样的程奕，他没有面目面对这样的程奕。倏地，他撞上了谁的腿，他抬起头，却是他的父亲柳裕生，但见他满面寒霜，声如雷震：“柳朝闻，你这般无用，怎配做我柳家的子孙？怎配做他们的师兄？”

语落，那面孔忽而一变，换作虞夫人，语气更加冷厉：“柳朝闻，你太没用了，以后也别回来了！”

再一转，竟是柳暮思，他站在鹰鸣台上，眼神哀怨：“阿兄，若我有难，你也会弃我不顾吗？”

一时声声缠绕，叫柳朝闻脑中嗡鸣，心如刀绞。他紧抱头颅，跌跌撞撞地朝门外奔去。

门槛之外，百岗梅林似是忽而盛放，雪中嫣红如霞。树下，有一人影立于风中，面容模糊，只那眼角赫然有一块赤色胎记，熟悉而遥远。那人转过头来，笑意似真似假，唇间吐出一句话：“可有兴趣同我一道附庸风雅一回，踏雪寻梅？”

——

柳朝闻所受的伤多为外创，但大约是体力透支、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叶尘将他背至马车上，小心清洗血迹，又一一为他重行包扎，期间他始终未曾睁眼。叶尘并不知他是如何从正一门逃出的，但看那伤势，想来也少不了一番血战。

若查若堂知晓柳朝闻在此杀了这许多昆弥教门人，只怕此地很快便会再有动静。他不敢久留，只得催促星竹驾车疾行，欲先南下寻处僻静小镇落脚。

沿灅水往南行了数里，便到了一个名为枫桥的小镇，叶尘挑了家偏僻客栈落脚，原想着等柳朝闻醒来便即启程。未料夜半柳朝闻却突发高热，唇干面赤，神志不清。叶尘不敢惊动他人，只得令星竹一桶桶汲水而来，亲自以湿布擦拭其身，直忙至夜深，额上热意才渐渐退去。待他坐回床边，靠着小几略作歇息时，疲惫已然涌上心头，不觉伏桌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柳朝闻缓缓睁开眼来。他的神识尚未完全归位，目光空茫地望着帐顶，良久才动了一动，带起周身疼痛汹涌袭来。他轻蹙眉头，这才意识到，方才种种，不过一场梦魇。

天色已黑，他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得唇舌干裂，便欲起身取水。可刚揭开被角，寒气便裹挟而来，扑向他**的上身。他不由皱眉，下意识将床边整齐摆放的衣物拽了过来披上，正待起身，却瞧见小几边伏着的身影。

他微怔，抬手摸了摸额头，似忽然明白了什么，神色柔和了几分，唇角也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未再迟疑，拿起一旁的披风，走过去，轻轻覆在叶尘肩上。

叶尘此刻正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突觉身边有异动，骤然惊醒，反手扣住那搭在肩上的手腕，袖中凤尾刀已滑落指间。可下一瞬，他便看清了那张苍白清俊的脸。

“……是你？”叶尘动作一顿，略显尴尬地松了手，拾起滑落的披风。

柳朝闻脸上却没有什么异常的神色，他知道甚为练武之人，自然都会比寻常人更警醒些，倒也不必太过在意，只是他此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唇动了动，将欲脱口之事，却终又咽了回去。

“……你、你伤还未好，不要随意走动。”叶尘只做不知，站起身想要扶柳朝闻回到床上。

柳朝闻这才扯了扯唇角道：“我已无碍了！练武之人，本有些外伤也不打紧。反倒是你，连夜照料，还让你担忧，柳某实在惭愧。”

叶尘淡淡一笑，语气轻轻：“我习惯了。”

柳朝闻不知这话背后的含义，似要再言，又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片刻，忽然说道：“我师弟……他的遗体……我想先——”他的话未说完，屋顶上却忽然响起沙沙两声，柳朝闻与叶尘对视一眼，同时安静下来，抬头向屋顶看去。

灯火摇曳，那动静又像凭空消失了。

难道……昆弥教的人追来了？

念头尚未落定，一道尖啸骤然破空自窗外袭来。叶尘反应极快，一把拽住要打灭灯火的柳朝闻衣襟将其往后一带，同时二指并起，截下飞来的短箭。可他未曾料到这是两箭连发，第二枚他还来不及躲避，箭头已经没入了他的左肩。

柳朝闻被叶尘挡在身后，尚在惊愕中，下一波箭雨便骤然而至，他不及多想，侧身掫起茶盏抛向油灯，周围倏然一片黑暗，昆弥教刺客一时失去目标，箭雨止歇。

柳朝闻趁此间隙拉着叶尘便暂避于屋中一角屏风后。

“你……”柳朝闻低声开口，刚吐出一字，便觉手上一片黏腻。他一惊，探去一看：“你受伤了？”

叶尘轻“嘶”一声，肩头火辣刺痛。那箭上显是带倒钩，一动便扯裂伤口。

柳朝闻听见那声“嘶”，便已经知道叶尘此番定然伤得不轻，他就着月光看去，果然见到那短箭已在他肩头没至尾端，伤口兀自还潺潺冒着血水。叶尘见他眉头紧蹙看着自己，却只是微微一笑，一面低声道：“左肩……伤不致命。”他几下点住穴道止血，而后一枚凤尾刀拈在指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星竹应当已经听到动静，他自会来接应我们。”

叶尘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音甚有节奏，似乎是什么暗号。叶尘朝柳朝闻一扬眉，左手搭在柳朝闻身上，右手却仍然紧握凤尾刀，以指节在屏风上也叩了几下作为回应。

门外的脚步迅速离去。

叶尘这才偏头对柳朝闻说道：“星竹会在后门等我们，稍后我来引开他们注意，你速去与他回合。”

敕封庄严规，危难之时，断不可弃友于不顾，更何况眼前叶尘更三番四次救过他？他已经失去了程奕，今次若再让叶尘为他陷入危难，柳朝闻便真是梦中诸人所斥的那不仁不义之徒了。遂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柳某虽不才，却也非败义以求生之辈。况且此事本就与你无关，既已累你负伤，便不该再行拖累。你先走吧，我自办法对付他们。”

叶尘倒是微微一怔，他一向为人所倚，惯是号令者，如今第一次有人要替他出头。他本想再说自己自有脱身之策，可话到嘴边，却忽然莞尔一笑：“那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杀出去。区区几个宵小之辈，能奈我何？”

是了！大丈夫行事，但求义所当为，有何后悔之言？

柳朝闻听他潇洒豪言，自也是垂目微微一笑，继而启眸看向叶尘，眸中渐亮：“不错。此辈有何可惧？你我便一同杀出去！”说着，他侧头看向外面，但见有人影闪过，想来因屋内久无动静，已有人耐不住了性子。

二人对望一眼，便一齐闪身而出。柳朝闻一手拿起放置一旁的黑色长刀，一手趁机抓起两根插入地下的短箭，他矮身移至门前，对叶尘相对一颔首，一脚踹开门扉，劲风裹挟短箭齐发——院中传来一声惨叫，已有一人应声倒地。

二人当即掠身而出，刀光乍闪，已与院中埋伏的黑衣人杀作一团。

[好运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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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野外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