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望月楼,初婳撑着伞走在前面下了台阶,而高澄站在廊下扶着栏杆,一时踌躇,不知道该去哪。
他太长时间没回来,不知道他的院子还能不能住,元贞会不会帮他安排了?毕竟月民说元贞等他了,元贞,等他……
想到这高澄摇头苦笑,以为又是奢望时......
“你不一起走吗?”
高澄被初婳的声音带回现实,而听清内容后脸上出现几分惊喜,“啊,一起走吗?”这是初婳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见过的表情。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平静地邀请道:“嗯,去月升馆,我让管家备了菜,一起吃点吧。”
高澄闻言便高高兴兴跑到初婳身边,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太不稳重了,还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
只是初婳对此没有反应,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接着走了。高澄跟在她身后笑着,在他这张洋溢着欢喜的脸上,再灿烂的阳光也会暗淡两分。
可现在正在下雨呢。
......
两人走进月升馆的餐厅时,桌子上摆着一些清淡的吃食。初婳让高澄坐下,说自己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高澄端坐在餐桌前,那些衣服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耳边放大,一度压过了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待初婳从卧室里走出来,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她精美的脸上面无血色,像是一尊瓷白的仕女瓷,而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让她看起来更有一种即将破碎,摇摇欲坠的美感。
高澄近乎绝望和虔诚的看着她,隐在桌下的手瞬间攥得发白。
初婳神色如常,她坐到一旁,伸手盛了一碗粥递给他,她道:“你也坐下吃点吧,吃完我们再过去守着爸爸。”
提起高父,高澄逐渐冷静下来,他们都不知道父亲还能撑多久,如果今天就......他得保证自己的体力足以承担接下来的事情。
高澄接过碗,道了一声谢便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吃着粥,而初婳也在旁边,有些心不在焉的一口口喝着粥。
一碗粥见底。
困意突如其来,高澄打了个哈欠,他早上六点接到电话后便一刻不停地赶了过来,现在已至中午。
“困了吗?”初婳突然拉住高澄的衣角,关切道,“要不在我这睡一会吧,父亲那边你不用担心。”
听到这句话,高澄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看初婳关着门的卧室。
做哥哥的去已经成年妹妹的卧室应该不太好吧。
高澄想着这些,可拒绝的话在看着初婳如画般的眉眼时硬是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鼻尖是初婳身上不知名的香气,嗅着这股梦寐以求的味道,他一时失去了往日的谨慎,不由自主的便点了头。
......
初婳将高澄带到卧室。
卧室中的景象跟高澄想象中一样,窗上挂着干净的白色帷幔,看起来格外柔软温馨的白色地毯,白色沙发和白色的床。
一切美好的就像他在做一场洁白的幻梦。
在初婳的注视下,高澄强壮镇定的缓缓脱去外装。
当他穿着单薄的衬衫躺到这张透着馨香柔软的床上,感觉自己被她的气息彻底包裹时,高澄还是忍不住重重吸进一口气。
他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了。
殊不知,在这个卧室的主人看来,他就像一只扑入蜘蛛网的蝴蝶。
初婳看着他的脸,伸手拖过一个椅子坐在床边,托着腮,静静看着他。
纯白堆积起来的巢穴中,高澄就像是一块触手生温的暖玉,面部线条柔美又不失英气,眉眼间更是和高明如出一辙。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初婳也不禁想到这张脸笑起来时的样子,宛如阳光下微风抚动春水一般熠熠生彩,令人迷醉。
可惜呐可惜。
这时高澄已经昏昏欲睡,他即将陷入一场短暂的梦境中,听到拖动椅子的声音,也只是略微偏了一下头,连眼睛都没睁开。
但是......
“哥,我知道你喜欢我了。”初婳坐在一旁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别扭的表情,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般。
但是这句话对高澄来说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在他头顶炸开,他瞬间睁开眼睛,心中满是惊骇地转过头望向她。
“那天你不是已经……”后面的话,高澄看着她的脸,羞耻的说不出来。
毕竟那天他是趁人之危。
“你说的是趁我酒醉,亲了我的事吗?”
高澄望着面前这张挚爱的脸,亲眼亲耳看到听到她漂亮饱满的唇瓣中吐出那句话。
“高希明,你不觉得恶心不觉得羞耻吗?我可是你妹妹。”初婳没有说出两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她在满身压抑的痛苦中选择出一个祭品,获得片刻安宁。
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大家就都一起痛苦吧,一起恨吧。
而她的这句话在高澄耳里比他想象中更加令人痛彻心扉。
高澄用力闭上眼睛,他不敢再看她,侧过脸垂死挣扎般躲开她的目光。他心想如果现在死掉他也完全能接受。
这层纸戳破,两人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一行清泪静静落在洁白的枕上。
看到他这样从未见过的脆弱与痛苦,初婳反而笑了,短暂的笑声中带着轻蔑与……戏弄。
接着她起身坐到床上,倾身靠过去,从容地自上而下的扫视着高澄的侧脸。
此时她像是审视一只猎物的美洲豹,充满危险与野性,仿佛之前的脆弱美丽只是她诱捕猎物的陷阱。
现在猎物已入瓮,她便没有再伪装的必要了。
高澄察觉动静,睁眼一看,被她这一动作更是吓一跳,他惊慌得想要起身逃离,可他在躺到这张床上时就已经失去了行动。
可惜你现在才发现呐。初婳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样子轻笑一声。
高澄恐慌地转过脸,面对着上方初婳的脸,本来质问的语气在某种物质的影响下,出口变得软绵绵,“你做了什么?是......是那碗粥?”
高澄的神智已经有些昏沉,根本无法清楚地分析她的行为,而这句话让他几乎用尽所有力气,令他难受地仰头喘息一声。
初婳摇摇头,伸出纤长的手指顺着他的眉间滑倒鼻尖,眼神天真好奇,就像高澄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迎着高澄痛苦的视线,初婳不为所动,自顾自问道:“高希明,你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想永远保护她吧,对了,刚才你还说会永远保护我,永远陪着我呢,是不是真的?”
高澄在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她总是喊高澄。
他曾经在这种称呼中得到过隐秘的宽慰,但此时那些名字都化作寒风,无情摧毁他的心脏。
高澄闭了闭眼,咽下口中酸涩的哽咽,他喘息道:“初……元贞,你……究竟要做什么?”
初婳摇摇头,揪住他的衣领,表情有些嗔怒道:“你怎么这么不乖?我在问你话,是不是真的?”
高澄感觉自己快要被她这一下勒死了,昏昏沉沉的头脑都清醒了一瞬,他忙道:“是......是......我会永远保护你,会......会永远......陪着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初婳这时才满意地点点头,放开他,拍着手笑道:“那就好。”
“那么就把你的心交给我吧。”
高澄本来已经快要昏过去了,听到这句话还是惊骇的睁开了眼,他直觉初婳所指的心是真实意义上的心脏。
“你疯了……”他不可置信地喃喃,“你真是疯了......”
初婳双眼猩红,面色异常平静,“我早就疯了,我想要活着,我想要和父亲一起活着。”
“那我呢?我就该死吗!”高澄不甘质问。明明前几天都还好好的,他们甚至在一起喝了酒,说了那么多话,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
荒唐。荒唐……
“父亲对你那么好,不仅将集团全部交给了你,哪怕缠绵病榻也不忘关心你,他对你这么好,你也该回报他一下,不是吗?”
赵明瑜说的真没错。
初婳在心中嗤笑一声,表情却依旧是毫不在意。
高澄颤声道:“他…不值得…我…用命去救他…元贞…他是个伪君子…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高希明,我不会后悔的,”初婳坚定地摇摇头,“我只要父亲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高澄拼命往旁边挪,可惜现在的他如被蜘蛛网黏住的小虫子,无论怎样抽动都撼动不了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网。
初婳并没有将药放在粥里,而是放到了床边的香薰里,如果高澄不贪心,她自然就没有机会,她给了他选择,所以,这是他自愿的。
贪心的人失去一切。她说。
初婳俯身拍了拍他的脸,“既然喜欢我,应该就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吧?就像我为了父亲可以做任何事一样。”
所以你为了父亲,可以要我的命。
高澄停止挣扎,眼泪也彻底失控,“元贞...在父亲面前,我们...我们不是互相许诺...许诺...”我们不是互相许诺要好好照顾彼此吗?
“我没有,”初婳伸出手指摇了摇,道,“我只是答应了父亲会照顾好自己,而不是照顾好你。”
看,她多么严谨,做不到的事从来都不答应。
高澄再一次咽下锥心般的酸楚,他可悲的发现,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喜欢她。
或许他也早就疯了,毕竟怎么有人在第一眼看到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无可救药的爱上她,哪怕觉得自己恶心得要命,哪怕没有丝毫在一起的可能,也甘心等候,等候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现在好像就到了要结局的时候。
初婳温柔一笑,“不用担心,所有东西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放心的睡了。”
高澄已经接近昏迷,口中还翻来覆去呢喃着不甘心的询问,“为...为...什么......”
“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的把心给我,”初婳缓缓躺在他心口,听着他心脏缓缓跳动的声音,“可以做到吗?哥哥?”
“给……”给你,都给你,他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
就这样吧。
高澄双手无力垂下,他感觉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冰冷的夜晚,高明以为他不记得,可是那张脸他记得清清楚楚,直到往后二十几年中也不曾有一刻忘记。
眼前逐渐的黑暗再一次告诉他,他依旧是被放弃的那个。
初婳闭上眼,一行泪从眼中滑落,洇湿高澄的心口。
她已经没办法回头了,无论如何都要往前走。
因为她不甘心。
哪怕以后会有更加残酷的报应在她身上,她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