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转过身,笑眯眯地望着慕倾。
“怎么样,怕不怕?”
“怕?”慕倾抱起膀轻笑道,“开什么玩笑,有什么好怕的。随你怎么玩吧,我陪你。”
“嚯,这么自信呀。”时絮依旧笑眯眯道,“搞不好的话,可是会死掉哦。”
慕倾的笑容一僵。
沉默片刻后,他重新开口,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道,“恩人姐姐,你……刚刚说什么?”
“嗯?我刚刚说,你怕不怕死。”时絮打量着他僵硬的神情,用半开玩笑的语气继续道,“不会吧,真害怕了?”
“……”
慕倾沉默不语,只是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表情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瞧你那出息。”时絮挥挥手,继续往前走,“放心,没那么吓人。虽然这样的风险的确存在,但想要我的命,还太早了点。”
时絮往前走出去一段,才意识到慕倾罕见地没有跟上。她正纳闷,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谁?”
时絮诧异回身,“什么?”
只见慕倾紧攥着拳,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又道。
“谁想要你的命?”
时絮一怔。
慕倾沉声道,“回答我。”
“……”
时絮看见了他眼底的杀意。
那是她之前从未在他眼里见到过的,阴冷到泛着血光的杀意。
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眼前这小狐狸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都准备一个定身符飞过去,再给他驱驱邪了。
思度片刻后,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时絮耸了耸肩,故意冷下声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没人要杀我啊。”
慕倾怀疑道,“真的?”
“骗你干什么。”时絮换上平时嫌弃的语气,佯作平淡道,“再说了,你手指头上那根藤只会让人随妖同生共死,我就算真死了也带不走你,你怕什么。”
“我……”慕倾一时语塞,随即松开紧攥着的拳头,垂下眼道,“算了。走吧,我陪你回去搬东西。”
看他恢复正常,时絮转过身去,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狐狸凶起来还怪吓人的。
二人这便出了城。进山的路上,趁着四下无人,时絮同慕倾解释了一下有关嘉禾长公主的事情。
嘉禾长公主和昭阳帝萧濯、楚王萧漾是一母所生,但因非皇后嫡出,母妃早逝,母族又无势力,所以在众皇嗣中根本没什么存在感。
先帝末年,先太子猝然薨逝,皇后再无嫡子,众皇子为夺嫡而自相残杀。为结束争斗,先帝无奈让位给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昭阳,又于次年驾崩。
昭阳虽年少,却颇有谋略和手段,很快便解决了权力交接带来的诸多隐患。在位九年期间,他整顿吏治、广纳贤才,设计收拾了不少权势滔天的大臣,平定诸王大小叛乱十余起,国家也治理的有模有样。其德行兼备,克己复礼,以身作则,故而又被百姓誉赞为“圣人皇帝”。
只可惜,昭阳三年春,十七岁的楚王于游猎时意外失踪,至今杳无音讯。胞弟下落不明,没人知道昭阳帝是何心情,但从他不给嘉禾寻驸马,亦不准她出宫立府等一系列举措来看,他必然不会想再失去这仅剩的妹妹了。
大燕是大夏北面接壤的邻国,那里草原辽阔,牛羊成群,人们大多过着游牧生活,生性粗犷,素来与性情温和的大夏人不睦。而如今,不知为何,他居然答应了大燕要与公主和亲的要求,舍得把嘉禾给送出宫去。
大夏国力尚且富足,论及常理,昭阳不可能就这么放人。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背后的朝局又是如何运作的,时絮并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恰逢这样的举国大事,风浪四起,自然会有各方势力在鱼龙混杂中试图牟利。而必然入局的其中一方,便是她一直关注着的——
捉妖师。
于绝大多数的普通民众而言,妖物其实并不常见,而灵异神怪之事,不过是志怪小说中的闲谈而已。所以在人们眼里,所谓的捉妖师和会搞点邪乎秘术的神婆并没什么区别,请他们也只是想在人力无法触及之外,寻求一丝心理慰藉罢了。
这样一群堪称上不了台面的人,若想谋生,自然是要抱团取暖的。所以除了时絮,捉妖师基本没什么散户,基本都在各自所在的地区有所归属。至于整个捉妖组织,则美其名曰——“镇妖司”。
但对于某些人而言,不管诸类讲究是真是假,多层保险总没有错。因此每逢国之大事,朝廷官员为保证万无一失,往往会暗中联系镇妖司出面,以防妖物作乱。这群捉妖师也会借此机会攀附朝廷,从而谋求更多的利益。
但利益什么的,时絮更是不在意。
她只是想坏了他们的好事而已。
——————
时絮的东西本就没多少,况且她也打算只在永宁暂住一阵,所以只收拾出来了点生活必需品。最后,俩人只需要一人抱着一个箱子,就可以把她全部的行李都搬下山了。
他们在山上又留宿了一晚,等再回到永宁时,已是第二天的日落时分了。
时絮叫慕倾先去城里找一家“云中客栈”,暂时把东西安置在那,自己则独自去找以后要住的房子。
永宁街上,慕倾伸手接过时絮手里沉甸甸的箱子,皱着眉头道,“时候也不早了,怎么不等明天和我一起去?”
时絮拍了拍手上的灰,冷冷道,“早一会儿是一会儿,如果你客栈还没住够,大可以继续磨蹭。”说罢,她又想起来什么,抬眸对他道,“哦对了,你不能走丢吧?”
慕倾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道,“放心,不能,大不了问路嘛。”
“行。”时絮点点头,“去吧,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先在客栈等着就行。”
慕倾应着,“好。”
看他回答得格外痛快,时絮满意地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离开了。
“……”
慕倾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老板,”他转头对旁边店里的人笑道,“我有点急事要离开一下,能不能把东西先放您这,等会儿再过来取?”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拒绝一个对你投以微笑的温柔美男子,这个老板也是一样。他很快笑呵呵地接过箱子,还说着让他尽管放心之类的话,慕倾也笑呵呵地附和着。
把东西安顿好后,他装模作样地绕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里,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子模样了。
“恩人姐姐。”
慕倾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嘴里喃喃道。
“你忘了,我可是会读心的呀。”
时絮自然没有去找什么房子。
她要去找一个人。
一个,仇人。
——————
时絮来到一户看起来还算阔气的人家前,侧身躲开门缝,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男人的叫喊,“谁呀?”
时絮没吭声。
估计里面那人正感觉纳闷,声音听起来拔高了些许,“谁呀?!”
时絮还是没吭声,继续敲门。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估计是对方正扒着门缝向外看。
时絮微微扬起嘴角,顺势抽剑,信手一甩,惊竹就带着清冽的破空之势,直直地朝着门缝刺了过去。
一声难听的尖叫从里面传来,时絮被吵的皱了皱眉,随即抓住被格挡在门缝外的剑柄,把惊竹重新抽了回来。
“啧。”
她一手抓着剑柄,一手托着剑身,目光掠过未染血迹的剑锋,漫不经心道。
“躲开了啊。”
“……”
屋里的人听见她的声音后,显然是知道了这位不速之客是谁,久久地沉默着。
“怎么,”时絮故意向前走了两步,站到门缝正前面,瞥向里面那道阴森的目光,轻笑道,“怕了?”
“……”
里面的人还是沉默着。
时絮把视线重新移回剑上,继续挑衅道,“不好意思啊,杨崇,我又来坏你的好事了。”
里面那个名为杨崇的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沉闷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只听“咔哒”一声,时絮把惊竹插回剑柄,笑了笑道。
“要你的命。你给么?”
“……放屁。”杨崇明显强忍着几分怒意,咬牙切齿道,“你要是真想杀我,还至于留到现在?”
“嗯……有道理。但是没办法,”时絮耸了耸肩,“直接杀了你还是太便宜你了,我不喜欢。”
杨崇又道,“你不是已经逃到山上去了么,这次回来,又想做什么?”
“啧,”时絮扯了扯嘴角,“你这人说话还真是不中听。我再提醒你一次,我不是逃,是嫌你们太烦了。”
“不管你这次回来想做什么,身为长辈,我就好言劝你一句,”杨崇继续冷言道,“收手吧。兹事体大,你形单影只,根本撑不住。而且背后的局势缘由错综复杂,你一个小丫头懂个什么?倒时候朝廷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时絮眉心极其不爽地一拧。
“吵死了。”
她眼神一凝,抬起腿,直接一脚把大门踹开。又趁对方不注意,一甩双指夹了张符,驱使枝条把他捆得死死的。
“我撑不住?我不懂?”
时絮把他踹翻在地,一脚踏上他的胸口。
“自以为是的蠢货。怎么,我不懂你就懂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小丫头怎么了?既然你这个大男人什么都懂,就烦请你好好算算,我一共给了你多少年时间了?直到现在,你动的了我一根手指头么?”
“是不是我最近懒得管你,让你过的太舒服了,才让你产生了能和我叫板的幻觉?你那点自娱自乐的官架子,和镇妖司里那群狗摆摆也就得了,还跟我装起爹来了。”
时絮垂下眼,睥睨着他痛苦挣扎的神情,颇为嫌弃的咧了咧嘴,把脚挪开。
“我的耐心到此为止。”她冷言道,“你就等着看自己是怎么死的吧,狗都不如的东西。”
说罢,时絮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我怎么死的?”
身后传来男人气喘吁吁,但依旧充满恶意的讥讽。
“我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死!”
“……”
时絮顿下脚步,向后微侧过脸,余光冷冷掠过那张狰狞诡笑着的脸。她没有再出言置辩些什么,只轻轻一抬手,随意向后扔了一张符,便从容离开了。
符纸飘飘悠悠落到杨崇身侧,不远不近。
杨崇死死盯着那张符纸,面色苍白,愣是看不清上面画的是什么。他奋力挣扎着,在地上蛄蛹着,想把那张符丢的远一点,但直到最后整个人都筋疲力尽,却依旧躺在地上起不来。
符纸迟迟没有动静。
他深知时絮有一百种折磨他的方法,而这张符,更是保不准会在什么时候触发。未知伴随着强烈的恐惧,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可他只能对那张符纸干瞪着眼,拿它无可奈何。双方就这么一直僵持到了太阳下山时,他的妻子许芜回家。
许芜一看大门开着,就隐约感觉不对劲。等一进门,她又瞧见了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杨崇,不由得皱起眉道,“你又怎么了?”
“你少管。”杨崇骂骂咧咧道,“看见我旁边那张符没有?快点,烧了它。”
“……符?”许芜走上前,捡起地上那张黄纸看了一眼,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说这个?”
杨崇急道,“喂,你动它干什么?!不想活了?”
“你管这东西叫符?”
许芜上前蹲下,把符纸举到他眼前,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蠢货,好好看看吧。别告诉我,你就被这玩意吓了个半死。”
杨崇感觉莫名其妙,定睛看去,顿时火冒三丈,简直气得要发疯。
那张把他折磨得半死的符纸上,根本没画任何符咒的图案,也完全够不成什么威胁。
上面只写了两个大字——
“废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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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独钓寒江雪(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