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夜入冬……”
蛇相神坛前,一身着藕粉绣花夹袄的女子正拿着扫把清扫着殿前掉落的杏叶。也许是着凉,又也许是那衣领的白狐绒惹的鼻尖发痒,那女子竟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宋文羽刚好捂着口鼻地从门口路过,隔着好些距离,扯着嗓子抱怨道:“真是倒霉,一大早就收到个祈错地的愿,还遇到个生病的人。”
夏清卓抬头一看,正震撼于这山羊裘溢出的毛量,又只听得远处那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靠,你能不能别拿那穷人的眼神看着我,本神使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得太浮夸。”
“羊相神使,我一大早上应该没惹你吧。”
“能不能体谅体谅我这个忙碌的羊相,本神使一大清早翻看卷轴,这第一轴就是管我求子的,本神使确实全知全能,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去拜我下面的猪相啊!害得我还要亲自给猪送去!”
宋文羽本想再念叨两句,却看见那人似是又要打喷嚏,连忙把脸埋进那毛茸茸的衣领里,握着手里的卷轴继续赶路。
夏清卓立马收起自己的表演,拿着扫帚不满地戳了戳满地的杏叶。
冬天到了,人们愈发容易患病,祭拜蛇相娘娘求平安的人数自然也是较平日里番了几番。自己明明都已经熬了好些日子,可那蛇相神坛内卷轴反而越来越高。
“自己当时就该在修炼的时候再多偷几天懒,这简直就是榨干神使好吗!”
殿内却传来一阵嘶嘶的蛇声。
“当我没说……”
夏清卓一屁股坐到那案前,认命地翻开今日份的第一轴卷轴,有些不可置信地念道:“郴州晋安侯府肖家二娘子与金家金二郎,祈求蛇相娘娘庇护良缘?”
世人大多管羊相求五谷丰登,子孙满堂;向虎求化险为夷,□□噬鬼;拜鱼相求吉祥富贵,平步青云。
至于蛇相,百姓分为灵蛇和灾蛇。世人视灵蛇为小龙,所以常去蛇瑞天坛内求签以窥天机。可那灾蛇又常与灾祸并肩,于是人们每当遇到严重疾病,甚至大限将至,又不得不再跑去那蛇瑞天坛烧香祭拜,唯求康健长寿。
确实是无人管蛇相求姻缘的前例。
“不会我今日的第一轴也祈错地了吧……”
夏清卓无奈地抱起这卷轴,刚出门便看到一披着墨金长袍的男子正搓着一片落叶的叶柄。他的眸子里映着点点光芒,嘴角的笑容却立马收了起来。
“虎相神使,我应该也没惹你吧,怎么一望见我连笑也不笑了?”
那片叶子又重新掉在了地上。
似乎没有料到殿内之人会立马出来,李木川整理了下表情,说道:“清卓是要将这卷轴送至何处?”
“哦,这就是一个管蛇相娘娘求姻缘的蠢蛋,我准备好心替他们转送给狐仙。”
“狐仙?”
“对啊,现任的狐仙上官逸歌是这灵坛群境里唯一的非人之物。北山灵狐上官氏世世代代于龙湖对岸修炼,通过操控心魂棋盘管理世人姻缘。”
“倘若她们世世代代困于这龙湖湖畔,又该如何繁衍?”
“这就有专属于她们的福利了!狐仙可隐瞒身份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虽此生年寿差距之大,注定无法相伴终生,但二人转世后仍可有红线相连哦!”
夏清卓已召出腾蛇如意坐上,说道:“木川若是觉得好奇,大可跟我一起前去,亲眼看一看。”
龙湖的边缘已结出了一层薄脆的冰霜。它就这样安静地躺在灵坛群境的最中央,用碧绿色的湖水映照着上方悬浮的无数神坛,净透得仿佛一面镜子。
龙湖对岸,屹立着一株无比高大的姻缘树。这株姻缘树枝繁叶茂,躯干粗壮得需四五十人并肩环抱,褐纹斑驳的枝干如虬龙探天,径直拔地而起,竟达数十丈之高。粉色的树叶层层叠叠铺展如华盖,遮天蔽日。
树下,一个同样穿着藕粉色广袖流仙裙的人正晃着头顶毛茸茸的耳朵,满脸烦躁地看着眼前那变幻莫测棋盘。她挽起自己的衣袖,聚精会神地找着众多棋子里发光的两枚,两指划过,一细小的红线也随之连接。
“逸歌,好久不见。”
“清卓!你吓死本狐了!”
上官逸歌惊得手一撇,指尖蜿蜒的红线竟拐到了另一个黯淡的棋子头上,还来不及改正,下一盘棋子就紧接着翻上。
“原来人世间的孽缘就是这样产生的。”
“你是新来的虎相神使吧。”
李木川扬起眉毛,有些惊讶道:“没想到狐仙如此慧眼识珠。”
上官逸歌站起来,迎着两人进入树体内部。
这树洞并未辜负外表的体格,自然也是极大。蜿蜒粗壮的树干隔绝出几块天然的活动区域。
这小狐仙坐在一茶桌旁,头顶的耳朵也跟着晃了晃,说道:“我只是喜爱八卦,每个来到灵坛群境的神使我都偷偷看过他们的姻缘棋盘。”
夏清卓接过她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问道:“那我的姻缘如何?”
“不太好。”
李木川接着问道:“那在下的姻缘又如何?”
“也不太好。”上官逸歌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但是这很正常,当上神使的基本上都无良配,不便与世间有太深的牵挂纠葛。不过你们两个特别孤寡一些,毕竟男怕孤辰女怕寡宿,你们恰好一人占一个。”
虎相神使面色不变,倒是蛇相神使听完立马苦着个脸,一脸委屈地说道:“我就知道,我以前在蛇瑞天坛求签,凡是问到自己姻缘的全是大凶,无一例外!”
李木川放下手中飘着茉莉花香的茶杯,说道:“有人有良缘,有人有孽缘,自也是有人会没有缘分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可若是天定无缘之人,管狐仙祈福,又该如何?”
上官逸歌扬起脸,小巧的脸上满是骄傲,说道:“如果他真的诚意满满,我家姻缘树自是会网开一面,为所求之人安排良配,只不过红线无法天赐,可要抽取所求之人的心脉而制哦。”
李木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想必这红线定是相当牢固。”
夏清卓赶忙说道:“你别小瞧这抽取心脉,听着容易,真抽起来那才叫剜心刻骨,让人求死不能呢!”
上官逸歌却又否定道:“虽然痛苦,但是每年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制造羁绊之人却数不胜数!”
夏清卓有些后怕道:“世间当真有人能为情爱做到如此地步?也不知这种人爱上究竟是福还是祸。”
上官逸歌瞄着眼睛,偷偷观察到那黑衣之人正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的茶杯。心疼他手里上好的冰裂杯似乎又要被压出新的裂纹,小狐仙连忙打圆场道:“那是你太悲观!你可知先蛇相神使就是甘愿献出心脉,与寿命有限之人强制牵上红线,所以才跟能着人家一起入的轮回!”
还好!
他的手松开了!
上官逸歌赶忙拿回来那冰裂杯,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夏清卓的眼睛极亮,双手握拳敲着桌子,兴奋地说道:“我这是第一次听闻先蛇相神使的事情!你快再多说上些!”
“不能说!真的不能说了,这是天机,我本不该泄露一点的……”
望着那毛茸茸的耳朵委屈地垂下来,夏清卓不忍追问,只是将手里的卷轴递了出去。
“喏,别人来求姻缘的,求到蛇相娘娘那里去了,特地替他们给你送过来。”
上官逸歌接了过来,走至姻缘树外的心魂棋盘旁,照着上边的生辰八字翻找了起来。
“这肖雁的我找到了!她身上竟有两处红线!”
她的小手又接着上下扒拉着,过了许久才犹豫着开口道:“可是我这里查不到金居贤的名号啊……”
夏清卓也跟着走出来,仔细在那棋盘上找上三圈,确实没有发现此人的名号。
李木川抬头望着这姻缘树上红线如织,突然想到些什么,连忙说道:“清卓,你翻翻你的薄命册看看。”
薄命册纸张翻动,直到定格在闪着金光的一页。
“果然有此人!郴州金家金二郎,金居贤,享年二十二,战死于汀彬之战。”
李木川接过卷轴细细浏览一番,说道:“果然如我所想,这肖二娘子并非祈错地,而是所求冥婚。”
那小狐仙瞬间炸毛,放下衣袖裹住自己,抖着嗓子说道:“这这这,这我可不去!姻缘树也不会莫名其妙给人结冥婚的!我不会陪你去一探究竟的!”
夏清卓望着那瑟瑟发抖的小身板,突然就想逗着打趣道:“这可不行的,这件事一定是需要我们蛇相神使和小狐仙一同解决的!”
上官逸歌抱起棋盘一溜烟钻回树洞,探出个脑袋道:“我不管!我可不敢!你要也害怕想要人陪你干脆拉虎相神使去好了,我看他一声肃杀之气定是能吓跑鬼的!”
“好啊。”
李木川下巴微抬,狭长的眼尾上挑,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容:“但是我也不能白白陪着去吧,就算你狐仙要欠我一个人情了哦。”
上官逸歌听闻,喜笑开颜,连忙跑去龙湖旁替他们画好了前去彬州的门,说道:“好啊好啊,你要啥我都答应,你们快去吧!”
李木川已先行站了进去,倒是夏清卓还在犹豫。
“可是蛇相神坛里还有好多其他卷轴没看,这才今天的第一轴,万一有些什么别的要紧事怎么办……”
上官逸歌有些吃力地推着比自己高出许多人,鞋底也磨出许多尘土。
她咬牙闷声道:“你快去吧!反正她有两段姻缘,你劝完她放弃这段冥婚就回来接着处理!肯!定!来!得!及!”
夏清卓被大力推进门内,在黑暗里熟络地找起了路,说道:“逸歌言之有理,木川你别扯着我了,我们脚步快些,毕竟我那案上还有八十七轴未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