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何彻底清除世界意识这件事,苏知节有着相当多失败经验。
毕竟狡猾的世界意识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对于世界来说有害无益,始终苟得十分乖觉,况且祂依附于世界本身存在,连实体都没有,想要在不伤到世界的情况下将祂拔除几乎是不可能的。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我差点就把祂连同小半个世界核心一起切割出世界了,”苏知节揉了揉额角,“但也正是那次失败让我终于发现了世界意识到底想做什么。只要世界降维,变成一本扁平化的小说,祂就能顺理成章地以’作者‘的身份与世界融合,不仅不会再被清除,还能获得世界的所有权能。”
至于世界降维对世界本身和其他生灵造成的严重后果,显然并不在祂的考虑范围内。
顾放支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些在你的考虑范围内吗?”
即使是在还天真地认为苏知节是个天才心理学教授的时候,顾放就知道这家伙对所有人都平等地漠不关心。况且苏知节刚才的语气很明显就是在可惜他没有在世界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世界意识和那一小半的世界核心切除——造出来的杀毒软件比病毒本身的杀伤力都大,不知道世界对此究竟作何感想。
“不在,”苏知节坦然道,“但是你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顾放成功被捋顺了毛,发出满意的嗯哼声,像是一只晒足了太阳的小黑猫。
“如果要彻底清除世界意识,就必须找到祂的藏身之所,”苏知节继续说,“之前我试图让你怀疑相信剧情只是你的臆想,从而破坏掉世界意识最大的依仗,让祂不得不出现在你面前,没想到世界意识如此谨慎,根本没有真身降临,只是分出了一小部分力量跟你对话。”
他当然可以把这一小部分力量销毁,但这样除了打草惊蛇之外并无更多用处。
顾放目光微动,他迅速理解了苏知节的未尽之意:“你想让世界剧情正式开始,逼着世界意识撕开世界壁去获取主角受的异世灵魂?”
冲破世界壁所需的能量巨大,必须得世界意识真身出现才有可能成功,这是抓住世界意识的最佳时机。
“通过把世界变成小说的方式来达成世界降维的结果,本质上其实是把我们的世界变成其他世界的附庸,投射成为那个世界的影子。这需要在两个世界之间搭起链接,而一个穿越的灵魂恰好可以满足这种链接的条件。”
顾放恍然:“难怪小说是以主角受的视角展开的。”
苏知节动作顿了顿。
“只不过是一个不自觉成为帮凶的异世之魂。没必要到现在还叫他主角受。”
他的不爽过于外露,以至于顾放在短暂的疑惑后,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吃醋?”
“当然不是,”苏知节挪开视线,熟练地转移话题,“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让世界意识选择开始剧情。祂说要给你找个帮手?”
顾放同样很好奇这个所谓的帮手会是谁。
他觉得世界意识当时说的那句话怎么想都像是在邀功,这意味着“帮手”一定是自己认识的人。但他把身边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可以辅助自己推进剧情的朋友全都扒拉了一遍,并不觉得谁有跟世界意识密切联系的可能性。
“祂的症状是人类心理学中典型的内在自卑导向的病理性自恋,祂把自己世界意识的身份看得相当高贵,也因此觉得你同样会重视世界主角的身份,绝不可能背叛祂,”苏知节低头给顾放的咖啡加上奶糖,“不用在意祂的暗示,祂的脑回路恐怕比正常人能想象到的离谱得多。”
顾放对这话相当赞同。
他没有继续纠结“帮手”这件事,按部就班地每天工作、开会、下班,只不过在忙碌的行程中增加了跟苏知节约会这一项,并彻底放飞自我,再也不在媒体面前强调自己的花花公子人设。
“究竟是谁让风流首富从情场浪子变居家好男人”瞬间成为网络热门讨论话题,无数记者蜂拥而上,堵得顾氏集团的门口水泄不通。然而顾放跟记者斗智斗勇多年,散播自己花边新闻的能力出神入化,现在当然也能把消息捂得密不透风,过了将近一周都没有任何线索曝光在公众面前。
这种看似破坏剧情却又留有一丝余地的操作,让世界意识提心吊胆、半信半疑,却又始终找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质问顾放,于是压根就没再出现在顾放面前。
但祂必然是暗中加快了搞事速度的,因为仅仅一周后,“帆牌公司前任董事长欧阳皓高调出狱并成功夺回帆牌公司”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互联网,关于顾放感情问题的讨论好不容易降下一点热度,又火速被顶到热门第一。
而顾放站在顾氏集团门前,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文件夹,面无表情地看着抱了一大捧玫瑰单膝跪地的欧阳皓。
“放哥,跟我结婚吧,”欧阳皓仰起脸,与顾放四目相对,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就像剧情写着的那样。”
顾放:“……”
如果说他心底有过惊讶的情绪,那他掩饰得必然相当出彩,因为在周围疯狂拍照并尖叫起哄的媒体记者们眼中,他只是冷淡地瞥了眼欧阳皓,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转身便往不远处停着的专车走去。
欧阳皓在原地呆滞了一秒,显然没想到顾放会不顾剧情安排无视自己。他连忙站起来,不耐烦地推开周围挡路的记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专车前面,也不管车辆已经开始启动,直接拽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司机王叔犹豫着看了眼关闭车门的按键,又转头看向顾放,见顾放并没有阻拦欧阳皓的意思,于是假装没看到车上多了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目不斜视地继续开车。
风声、快门声和记者的喧哗声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在身后,欧阳皓瞪着顾放,在司机王叔升上隔音挡板的瞬间,就发出愤怒的质疑声:“你怎么敢违背剧情的?”
顾放看了他一眼。
他的头上抹了厚厚一层发胶,领口系着优雅的酒红色温莎结,明显精心打理过,看起来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只是眼球边缘的一圈红血丝相当惹眼。
“你早就知道世界是本小说,”顾放没回答他的问题,了然地扬眉,“世界意识告诉你,只要听祂的,你就可以成为主角?”
他终于明白了曾经因此纠结过很久的疑惑——欧阳皓作为一个跟自己关系相当差劲的反派,究竟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爱上自己,甚至疯得可以为此放弃他作为一位傲慢的利己主义者曾经珍视的一切。
“我当然早就知道世界是本小说,而你是那个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主角攻,”欧阳皓看出了顾放的不屑,顿时怒上心头,一拳砸在椅背,“你怎么会懂得一个卑贱的反派需要付出多大的力气才能达到你的高度,成为跟你并肩的主角受?”
拳头砸在椅背的震动过于明显,隔音挡板快速地降了下来,司机王叔两眼冒火地转头往后看,看样子准备随时把车停下跟欧阳皓打上一架。
“我没事,”顾放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安抚他,“你继续开车就行,还是去原定地点。”
王叔不放心地看了看顾放,确定后者毫发无伤,连笔挺的衬衫袖口都没有褶皱,这才转头回去继续开车,并重新升回了隔音挡板。
欧阳皓略微冷静了些:“不管怎么样,顾放,哪怕你再因为我曾经是个卑贱的反派而瞧不起我,现在你也必须跟我结婚了。我现在是主角受,是你的灵魂伴侣。”
顾放很确定世界意识是在忽悠欧阳皓。
但他并不在意这个:“会因为这些莫须有的身份对自己贴上价值高低的标签的从来只有你自己。欧阳皓,我确实瞧不起你,但这跟你的身份毫无关系。”
欧阳皓微微一愣。
“我很少会谈及我的过去,我不需要卖惨来博取同情,况且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这也很容易引起某些过度解读,”顾放垂眸,一边回复平板上顾氏集团公关部部长的连环消息,一边对欧阳皓说,“但你应该是知道的。从人口贩卖集团的狗窝翻到墙外,摔断了两根肋骨的时候;被高中比我大将近十岁的同学扔进厕所,嘲讽我是没妈生没爹养的怪胎的时候;天气太冷了只能蹲在台球厅的角落里敲代码,两天没吃饭但还是决定省点钱给公司攒启动资金的时候——没人会因为我被世界意识钦定主角就对我敬畏有加。”
欧阳皓咬着牙没说话。
他很难反驳顾放的话,毕竟他确实知道顾放相当凄惨的过去,而他本人作为帆牌集团董事长的亲生儿子自小锦衣玉食,经历过的最大的困难就是来自父亲情妇和私生子的言语嘲讽。
若是从前他或许会觉得那些有辱自己尊严的私生子贴脸嘲讽同样不易,但现在的他刚从看守所出来,饥饿、寒冷和被霸凌的滋味也算浅尝过,这让他很难在面对顾放平铺直叙的苦难时,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没什么”。
“既然你愿意动脑子思考了,”顾放收起平板,这次终于转头看向欧阳皓,“告诉我,你,欧阳皓,使尽阴招去针对你父亲的那几位私生子,为此甚至亲手往你父亲的床上送情妇导致你母亲跟你决裂,在你父亲病重时故意松懈了安保把其中一位没脑子的私生子放进去气他,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继承了帆牌公司的家业。这要归功于你的反派身份吗?”
欧阳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