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璞离开后没有回权家,而是直接进了宫。
权玟之前是每天都被西门邕要求到宫里点卯,而自今日起却是被强行留下。
倘若不是不合规矩,权玟可能晚上也不能离开。
昨日那场叛乱,西门邕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单单是他可以借着这件事情排除异己,最重要的那便是世家之间的团结开始逐步瓦解。
毕竟谢氏便是最好的例子,被队友在背后捅一刀不是谁都能经受得住的。
世家之间开始互相猜忌,更有甚至接因为一些小事便决裂。
西门邕在忙着面见官员,他想趁此机会提拔一些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珏宁君在他身旁,翻看世家中的可用之才及官员卷宗,来筛选这其中的可用之才。
一片兵荒马乱中,唯有权玟悠然自得。
她身旁摆了茶水点心,手上持着笔在宣纸上乱舞。
赵璞过来,下面的过来汇报,西门邕嗯了一声便让人进来。
赵璞要守在权玟身旁,离得近了方才察觉权玟在作画。
墨汁颜色深浅不一,画在纸上却令那墨竹栩栩如生。
那竹子生得十分杂乱,像是城外哪处偶然冒出来的一样,没有章法。
画作完,权玟并不满意,她转着笔思索墨汁飞溅到了茶杯中。
权玟看着那滴墨在水中的景象,恍然大悟。
忽的她将笔放进茶杯中搅和两下,端起杯子直接泼到纸上,仿佛刚才的画不是人眼直观的,而是立于半亩方塘侧,透过清澈见底的水来看青竹的倒影。
权玟这下满意了,让人将未干的画给西门邕送过去。
西门邕得闲半刻,之前被气得多了,现在见到这画丝毫不为所动。
权玟将画画完,赵璞才和她提出去时遇见的那些事。
听到谢琮差点被猛兽所伤,她眉心微凝看向不远处的两人,又觉得不太像。
“可有人去查?”
赵璞点头:“我回来的时候延尉已经到了,想来不会让阿琮再受伤。”
权玟点头,毕竟这世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弄清原委,过去的因何而起的确需要探查,但往后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二人声音很小,即便是自幼习武的珏宁君也没能听到多少。
谢琮没在茶楼待多久便跟着谢境回了谢府,回来不久有人过来看她都被谢境挡了回去。
杂技班子没有审问出什么问题,老虎已经死了仵作验尸时说它之前吸入了大量的致瘾药物,而那些药物同样被大夫在谢琮身上找到。
正是乞儿撒到谢琮身上的。
一切真相大白。
先是有人让乞儿将至瘾的药物撒到谢琮身上,之后将烧着药物的火把扔到老虎身旁,让它发疯,老虎吸入了药物兽性大发不再听从驯兽师的指令,它控制不了身上的药性开始上瘾,附近没有它想要的药便朝着谢琮那边跑。
猛兽发疯结果可想而知,那个人想借此杀了谢琮。
可……那个人是谁?
且不说谢琮如今才六岁,她自己是段不可能惹什么仇家。
就是相邦掌权这些年也没有什么非要杀人的仇家,就是可能有也被相邦杀光了。
不应该有人能办这么阴的事情去杀她。
次日一早谢境便不在自己院子里,这是谢琮早起去上早课时发现的。
昨日谢琮生辰谢境暂时没有处理谢旭那边出的事,可这样的事情到底宜早不宜迟。
她没有去谢旭那,而是往谢府偏远的角落走,那里有一座上了锁的院落。
守门的护卫见有人提灯前来,拔出一截刀来警示,那人走近二人见那竟是家主。
谢境此行低调,身边只跟了自己的近侍。
那近侍同她关系不一般,就连灯笼都是谢境亲自提过来的。
护卫放行,里面树木成荫藤蔓横生,台阶上有着青苔,青苔上印着一个明显的脚印。
谢境上去,怕身后的人会因为青苔受伤便伸手拉了一把。
动作很是自然。
谢境的近侍是她小时候的伴读,后来她往各地任官她也一直跟着。
她原本没有名字,是被谢府的管事统一从人牙子手上买来的,在她八岁那年谢境给她起了个名字。
叫镜生。
生死相随近五十载,这种情感不是旁的任何人能代替的。
前一段时间镜生出去替谢境办事,之后直接前往青州去寻她。
镜生知道家主这是来寻夫人,便也识趣没有跟着进去。
谢境进去,她来这一趟悄无声息,因此门内的人没能及时注意到她。
这个院子的屋子很小,又被树木遮挡阳光不能晒进来,使这边变得阴暗潮湿。
门内二人望向门口,谢境也看着这父子二人,静默着都不说话。
谢旭没想到母亲会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安。”
谢境没看他,而是一直盯着床上形销骨立的男人。
听到谢旭出声,谢境只是让他出去。
谢旭不放心宋氏,可宋氏也不想让他看着他们二人的矛盾。
谢旭出去,谢境关上门隔绝了谢旭往里面看的眼神。
“稀客,家主今日怎么过来了?”
男人腿脚被谢境亲自打断,只能待在床上,下人时常克扣他的吃食,这些谢境知道但是她懒得管。
“你让谢旭做的吧。”
谢境像是在问,可却又笃定自己的答案。
她取出怀里的火折子,将这屋中仅有的蜡烛点燃,虽仍是昏暗但也好些起码能让二人看见对方的模样。
宋氏名唤宋洛,是宋家上一任家主的独子。
谢境成为谢氏少主不久同他订了婚。
那时宋氏的少主一早就定下来了,这门婚事两边都很满意。
老家主去的早,临走前想看着儿子成家,于是乎那年十六岁的谢境将同样还未成人的宋洛娶回谢家。
大婚是老家主亲手操办的,三日回门后老家主便撒手去了。
谢境长在虞州,宋洛长在京城二人甚少见面,不算熟悉。
十六岁的谢境与宋洛成亲,可也就是那一年谢境碰上了权煜最年轻气盛的时候。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对什么都有一腔热血。
那一年,权煜刚刚制定了田税制度。
以养马代税收,粮养百姓马养江山。
二人一拍即合谢境前往全国各地去替她推行政策,权煜替她在朝堂上周旋助她取得一席之地。
田税制度在宁全部实行的第二年,谢境和宋洛的长子出生,老家主取名谢旭对他期许颇高。
可也是那一年,太祖皇帝崩了。
权焕开始手握大权,权煜也从延尉升任左相,权家正式开始一将两相的鼎盛时期。
权煜从律法制定改到了管理军务,当时几乎掌握了西大营。
她开始向外扩张领土,第一个想到了谢境。
那年谢境十九岁,让她这时候收心无异于天方夜谭。
只等权煜一句话,她便接下了典客一职。
典客主外交,那时宁是弱国,周边各处都想扑上来分一杯羹。
尤其是当时新帝年幼大权旁落。
她们二人在这乱世摸爬滚打。
战场杀敌,攻城自喜成一世英名。
那时刀尖饮血,生死置之度外。
再往后,权煜坐到了相邦的位置上,而谢境却因为老家主的离世而不得不负了权煜。
那时她已不惑之年。
夫妻不睦母子隔心。
谢境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对此见怪不怪子女入朝她也为她们铺路,小儿子嫁人她也备下丰厚的嫁妆。
她自以为做的不错。
母慈子孝一片和睦。
于是开始着手挑选下一任少主,寻常时隐忍不发寻着时机一鸣惊人,谢蕴带给她的惊喜层出不穷。
该做的她几乎都做了,那时高兴极了,甚至觉得做家主也不过如此。
直到……
谢蕴死了。
人心中的贪念撕破了这平静的假象。
“家主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就是不在乎他们?”宋洛有气无力的开口询问。
他仰着头,应当是在问谢境。
这院子多年没有修缮过,一阵风吹来扰得烛焰不停跳动,屋内明明灭灭直到风过去谢境才能仔细看自己的夫人。
他看起来比之前苍老了太多,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也有了不少褶子,配着他那皮包骨头的模样实在吓人。
“这乱世的天下一个不甚就可能将整个家族拉向万劫不复,这么多年京城没落了多少家族?你比我更加清楚。家主这个位置坐上来,受举族上下的敬仰可也要为整个家族思虑。权利争斗站队不能出错,两军相争不做些什么就是两方的盘中鱼肉,老家主当初从中周旋才抱住了虞州谢氏这些人,可这些谢旭、谢昝、谢晷他们都做不到。”
“皇帝在位即便无能也有能臣辅佐,他们是家主的孩子,家主推他们上位再令寻贤才辅佐有什么不能?”
谢境盯着他,怕是说得不只是她,还有宋家的老家主。
宋洛是在埋怨,老家主选了宋漳作少主。
“宋洛,谁将你教的这般小家子气?”
谢境不解,想来宋洛大抵是因为自己没能受利才开始扭曲,觉得自己想的才是正确的,久而久之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君王平庸的确能坐皇位,但那时太平年纪,如今哪国敢出来一个平庸的帝王,保准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就像是宁太祖后的那几个皇帝,莫说是平庸就连聪慧非常的那几个都死了。
宋洛用胳膊撑起身子,眼睛直视谢境:“谢境你又是怎么知道你挑的那两个少主能担得起谢家?谢蕴你只与她相处了不到两个月便力排众议的要立她,连她身上没有谢氏血脉都不顾。名师出高徒吗?你又怎么知道你将旭儿带在身旁教导他担不起来?还有权琮……对她现在叫谢琮。她又是为什么?是为了保全谢氏的血脉还是因为你当初和权煜的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