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无做的那些事,向晚不是一概不知。
但昼无有恩与他,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干涉昼无的动作。
昼无想做什么他都管不着,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不可以伤到拂晓。
树下绿裙少女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嘴里胡乱哼着一段不知名的小调。
向晚藏在树枝绿叶间,眼中漾着温柔情意,注视着下面的人。
中原战事吃紧,朝凰夹在中间不得不派兵抵抗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拂晓所居的将军府近日里也是不停地有人上访,向晚很怕拂晓也被卷入战争中,丢了性命。
但她这性子......
向晚微微叹了口气,掌心里出现一朵海棠花,从树顶落下去。
“诶?从哪里来的花啊?”
拂晓捧起那朵红粉点点的小花,站起来抬头望了望,喃喃自语:“这树也没有开花呀......”
“不管啦。”
海棠被插在鬓边,春日暖阳正好,她靠在树下,不多时便眯起眼睛,睡得香甜。
向晚小心翼翼地跳下树,半跪在她身前,用手指拂去她鼻尖上地发丝。
发丝从指尖滑落,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原来颤得这样厉害。
“拂晓......”
他怔怔地看了半晌,最终只是撩起她垂下的一缕长发,放在唇边吻了吻。
树影斑斓,草坡曳曳,少女睡得昏沉,身侧立着她高大的守护神。
午安,拂晓。
—
不出向晚所料的,拂晓还是偷偷跟着凤来仪去了云城。
向晚揉揉眉心,心中慌乱起来。
他有预感,这一次,她会出事。
这几百年间,她与死亡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最后都有惊无险地避了过去,全是他在背后为她保驾护航的结果。
她要跋山,他就提前斩杀掉山中所有的凶兽,一根根地祓除荆棘与藤蔓;她要涉水,他就化作船夫,一路替她劈波斩浪,抚平潮水的怒火。
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也是一件无论多少次都不会习惯的事情。
他不想让拂晓受伤。
她现在很厉害了,剑法超群,身手也提高了不少,但在他眼里,她还是像一片羽毛一样脆弱,像一块玉石一样易碎。
拂晓,我要如何保护你才好呢?
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与凤来仪被一字长蛇阵包围,向晚随即斩死了几名碍事的士兵,冲入阵中,可还是晚了一步。
一支不知来自何方的白羽箭矢划破长空,朝着她心口处疾速地飞射,那一瞬间向晚几乎肝胆俱裂,他冒着被她发现的风险,现了身形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箭。
那颗被他用作障眼法的虚无心脏在此刻似乎真的有了温度,长出了血肉一般快速地跳动,仿佛是在为替她挡下一箭而喜悦。
“不要怕。”
他笑着回头看她,想要伸手抱抱她却及时被理智制止,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倒在地上,在金蝉脱壳的最后一秒,他看见她脸侧沾染上的来自他心头的鲜血,念头一闪而过:
她被我的血弄脏了。
他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怎可玷污至高无上的神女。
可是,他真的很爱她。
他的骨血里最后一点纯净的魂魄,被他用生命与神识浇铸天底下上最无暇的爱意,他双膝跪地,虔诚地献给了他的神。
不求她接受他的爱,只求她能赐予他继续爱她的权力。
—
“都多大的人了,还是意气用事。”
昼无责备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向晚淡淡道:“材料我都找齐了,可以炼制了么?”
“那是自然,只是,”昼无起身,捋着白须,“想要炼制这子母换魂丹,不仅需要那些极难找齐的药材,还需要炼丹者深厚的内力,以及......”
他拍了拍向晚的肩膀,点点他的胸口,“你的耐心。”
“想要将这丹药炼到大成,至少需要三百年的时间。”
“我等的起。”向晚沉声道。
等喂拂晓服下这丹后,她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都会原封不动地如数转移到他身上。
向晚捂着胸口,赧然地笑了。
—
每逢春元节,他都会剪些窗花悄悄地贴在拂晓窗前,以慰思念。
战争爆发地越来越频繁,朝凰动荡不安,局势严峻,凤来仪更是几月几月的不着家,拂晓有时会跟着她一同上战场,有时就在将军府呆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好害怕,”她蹲下来,摸着府里养的狸花猫的毛,自言自语:“我怕朝凰国会顶不住,怕来仪会没有家。”
朝凰国破几乎已成定局,只是时间问题,但不管是拂晓还是凤来仪,都有意回避这个话题不谈。
“来仪说要我找个时间离开这里吧,她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我非常人。”
拂晓托着下巴,坐在夕颜花架下发呆。
向晚站在屋顶上,也随着她一同难过起来。凤来仪是个好人,向晚知道,他也希望拂晓身边有知心人,但他同样看得出来,凤来仪已经做好了与朝凰共存亡的准备。
拂晓在大战前夕还是离开了。
她选择了不告而别,连一张字条也没留下。
或许对两人来说,这种告别方式才是最好的。
凤来仪一点也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突然想起来那块玉已经被她戴在拂晓身上了。
愿那块碧玉能保佑她。
—
金线在红绸间穿插交织,绘成一副恢宏的凤戏牡丹图,向晚收了针,思索这对对并蒂莲该绣在哪里。
他并不擅长做绣活儿,好在做废了上百件嫁衣后总算是练出来了些,针法逐渐熟练,绣工细致,下针大胆。
只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能将这件嫁衣送给她。
至于亲眼看到她穿上什么的,已经是奢望了。
外面隐隐传来些令人厌恶的气息,向晚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收好嫁衣,出了门。
“红烛,你又来做什么。”他靠在门边,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按了按眉心。
这些年红烛愈发的变本加厉,每每遇上他都要阴阳怪气一番,两人打得也愈发厉害,昼无后来也不管了,就让他们俩打吧,只是最后败的总是红烛,偏偏他越败越勇,说话更加难听了。
“当然是来看望咱们的大情种,”红烛不怀好意地啧啧道:“我听说鬼王秘密练了一对子母换魂丹,是给谁用的呢?”
向晚双手抱胸,冷声道:“滚出去。”
“哈哈哈哈哈!”
红烛跳上树,狞笑道:“芳菲客,你贱不贱啊!”
“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连你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眼珠一转,“也是,若是她知晓了你的身份,怕不是要失望至极。”
“一手带大的孩子竟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肮脏的魔物,要是我的话根本就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吧。”
向晚额上青筋鼓起,他在袖子下动了动手指,红烛就像是被一只看不住的手抓住了一般,将他拖到地上。
“红烛,我看在昼无的面子上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你最好不要一次次地挑战我的底线。”
他一脚踩住红烛的头,暗暗发力,直将他的头生生踩进石板里,“滚回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红烛的话戳到他的痛点了。
这一直是他最恐惧的事情,他怕极了拂晓在知晓他身份后的反应,所以他始终不敢去想。
他怎么有资格站在她身边呢?
更何况,昼无一心想要司命死,与世人眼中,他必定是与昼无站在了一队,这要他怎么面对拂晓。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
“别问了,孩子,”昼无笑着说:“等到合适的时机,你自然会知道的。”
他目中迸出精光,和蔼的假象下是锐利无比的锋芒,“你此番前来,是否还有别的话要与老夫说?”
“是,”向晚沉默半响,颔首道:“我要去找她。”
“哪怕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光也罢,我自知无颜面对她,但我......忍不住了。”
他咬着牙,双手微微颤抖。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偷,偷着去看望她,偷来与她相处的时间。
很意外的,昼无并没有阻拦,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答应老夫几件事好吗?”
向晚看了他一眼,抹掉眼尾的泪痕:“你说。”
“老夫筹划了数百年的计划终于要着手实施,这期间有许多事需要细细衡量,老夫若是唤你,你务必要尽快回来。”
“拂晓将会成为老夫的诱饵,在必要时刻,她不可避免的会受到攻击。”
昼无看到向晚骤变的脸色,按住他的肩,继续道:“但有你在身边,想必她并不会有什么大碍,是不是?”
向晚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是。”
无碍,他还有子母换魂丹。
“老夫也不想那孩子有什么事,毕竟......”
昼无说到一半,暗道失言,好在向晚沉溺于失落之中,没有注意到他。
“你应该知道的,老夫要的是拂晓将司命引出来,所以你必定不能在她身边久居,只有她陷于水火之中,司命才会按捺不住下凡来,保住她的命。”
陷于水火之中......那就是说她还会有危险了,向晚闭了闭眼,问道:“你怎么能确定,司命一定会来救她,她不过是他手下的一名小神官而已,司命何苦顶着触犯神诫的风险下凡救人。”
那一瞬间,昼无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向晚尚未来得及捕捉,便听到昼无用一种他说不上来的语气哼道:“司命不可能放着她不管......总之你且记住就是了。”
火光明亮璀璨却致命,但只要能抓住那一点点的温暖,就算丢了这条命,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
夜晚的十一中阴森可怖,向晚在黑暗中站了不知多久,直到灯光下出现了她的声音和身影,他才大步从阴影中走出来。
那片脆弱的羽毛从天而降,他一伸手,便接住了他的全世界。
回忆篇结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2章 使我思君朝与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