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万将军一行人押着安王,也带走了作为重要证人的司徒寻,偌大的厅堂转瞬间便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元承霄与他小心翼翼扶着的郁千惆,以及一旁手持长剑、神情复杂难辨的龙见影。
眼见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波终于告一段落,元承霄也无心在此地久留,至于龙见影先前是否存有利用之心,此刻他也不愿再去深究。毕竟,最后是龙见影以自身性命相搏,才从安王手中逼出了解药,这份情,他记下了。他低下头,眸光落在郁千惆毫无血色的脸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生怕惊扰了他:“千惆,你觉得怎么样?身上可还有不适?若能坚持,我们这便离开此地,可好?”
郁千惆刚刚醒转,身体极度虚弱,眼前仍阵阵发黑,许多事情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即便他心思玲珑,一时之间也难以理清这错综复杂的局面。他勉强定了定神,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暂无大碍,目光却被龙见影脖颈上那道刺目的血痕吸引,不禁惊疑道:“龙大哥,你的脖子……你没事吧?”
龙见影见他醒来首先关心的竟是自己的伤,眼神瞬间一暖,随手将染血的长剑掷于地上,含笑温声回道:“皮肉小伤,不碍事的。只要你安然无恙,便一切都好。”
一旁的元承霄见状,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闷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醋意催促道:“千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得尽快离开。至于今日发生的一切,待回去后,我自会原原本本、细细说与你听。”
“你……”郁千惆闻声,微微转首,目光落在元承霄脸上。看着这个他一度下定决心要老死不相往来、恩断义绝的男人,此刻却是这般狼狈——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仍在渗血,将他大半衣衫染红,而他却浑不在意,一双眼睛只牢牢锁在自己身上,那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刻骨铭心的担忧,以及一种仿佛倾注了余生所有力度的专注。
这个男人,再一次,不顾自身性命地护他周全,将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感激、困惑、还有那被强行压抑却始终未曾真正熄灭的复杂情愫,再次紧紧纠缠在一起,让郁千惆心乱如麻,怔怔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那试图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似乎又裂开了一道难以忽视的缝隙。
在昏迷期间,郁千惆的神智并非完全沉寂,而是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始终有一股温暖而坚韧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护住他即将断绝的心脉;也能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怀抱和气息,带着不容错辨的焦灼与坚持,一直陪伴在侧。那是元承霄。
这份认知,让他在恢复意识的此刻,心绪更加复杂难言。他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感激?怨恨?还是那早已深种却不愿承认的牵绊?
老天爷果真要如此戏弄他们两人吗?难道真如元承霄先前所言,自己欠他的恩情,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累积,如同滚雪球般,穷尽一生也还不清、算不尽了吗?
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龙见影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千惆,你留下吧,同我一起。”
郁千惆尚未从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中回过神,更未来得及答话,身旁的元承霄已勃然变色,厉声怒喝道:“你敢!”
这短短两字,饱含怒意与不容置疑的强势,其中的“你”字,不知是指向发出邀请的龙见影,还是指向可能应允的郁千惆,抑或,两者皆有之?
龙见影对元承霄的怒火抱以冷冷一笑,语气陡然转寒:“元承霄,你也要留下——不过是留下你的命!”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厅堂梁柱、窗外暗处骤然现身,动作迅捷如电,不由分说便齐齐攻向元承霄!这些人出手狠辣刁钻,配合默契,其中一人更是刀光一闪,直劈元承霄扶着郁千惆的那条手臂,意图明确,就是要逼他撤手自救!
元承霄为护郁千惆周全,不敢硬接,只得猛地撤手后移,与郁千惆瞬间隔开了数步之遥。
就是这瞬息之间的分离,却已足够!元承霄再想抢回郁千惆身边时,已失了先机,那群黑衣人训练有素地变换阵型,顷刻间便将元承霄层层围住,彻底阻断了他与郁千惆之间的通路。
元承霄心下凛然。他为了延续郁千惆的命脉,内力耗损极为巨大,先前又与安王侍卫一番激战,背上带伤,此刻体内真气已是强弩之末。而眼前这群黑衣人,个个武功路数诡异,身手之高,竟是他以往从未见过的强敌!若在平日全盛时期,他自然不惧,但此刻要想从这群人的围攻中脱身,再去护住郁千惆,实比登天还难!
他心急如焚地望向被隔在外围、身形摇摇欲坠的郁千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龙见影则缓缓走向郁千惆,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神情。
刚刚平息的风波,再起波澜!
郁千惆失了元承霄的扶持,本就虚弱的身躯顿时摇晃欲倒。然而,另一双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扶住了他。他转眼一瞧,正是龙见影。
“龙大哥,这……这是怎么回事?”郁千惆心中焦急,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被黑衣人团团围困、险象环生的元承霄。他下意识地暗暗提气,试图运转内力相助,然而五脏六腑如同移位般剧痛难当,稍一运劲,喉头一甜,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瞬间又灰败了几分。他此刻内力空空,伤势沉重,根本无力为元承霄解围!
他对元承霄,终究不似表面那般决绝无情。否则,当初在阻止元承霄对龙见影出手时,他为何会选择撤去掌力,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身躯去硬挡?固然是怕误伤了龙见影,但内心深处,难道就没有一丝是怕那刚猛无俦的掌力会反噬元承霄自身?这潜意识里做出的抉择,究竟是出于残留的情愫,还是单纯的江湖道义?恐怕连他自己内心深处都难以清晰剖白——即便剖白了,他也一贯拒绝承认。毕竟,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元承霄亲手造成的巫峡阁灭门之恨!
因此,此刻身体内部那如同五脏六腑都已移位的剧痛,反而算不得什么了。他强忍着眩晕,依旧试图调整紊乱的气息,哪怕只能恢复一丝力气,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元承霄独自面对强敌。
然而,他刚有所动,耳畔便传来了龙见影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别动!你若再妄动真气,他只会死得更快!”
郁千惆猛然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张总是温文带笑的面容,此刻凝着寒霜,陌生得令人心惊。
"千惆,别这样看我。"龙见影指尖轻抚他染血的衣襟,语气温柔得诡异,"你该谢我——今日终于替你报了灭门之仇。"
"什么?"郁千惆呼吸骤停。
龙见影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郁千惆耳边:“你知道吗?当年灭你巫峡阁满门的罪魁祸首,真正的幕后主使,下令之人,就是我的父亲,安王!”
“是……是他?”郁千惆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惊骇得忘了身上的痛,忘了眼前的危局,只剩下无尽的震惊与茫然。
“千惆啊千惆,” 龙见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复杂意味,“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可知道,我对你的情感,早已非七年前那般单纯……”
“大哥!求你别再说了!” 郁千惆直觉龙见影接下来的话会彻底颠覆一切,他本能地想要阻止。
但龙见影依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仿佛要将压抑多年的秘密尽数倾泻:“是因为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而我的父亲,他绝不允许!在他眼中,权贵之子,理当游戏人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能对一人动真心,尤其是对一个男子动真情?父亲认为你是让我迷失、不顾礼义廉耻、甚至可能断了龙家香火的‘祸根’!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必须斩草除根,不仅要你的命,更要断送整个巫峡阁所有人的性命,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算计:“况且,当时的江湖太过平静,一片死水般的安定对朝廷而言并非好事。江湖越乱,朝廷才越好掌控。灭你巫峡阁,正是一个绝佳的契机,足以在江湖上掀起惊涛骇浪,方便他日后插手江湖事务,培植势力。”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不去除父亲安插在江湖的势力和眼线,如果不对父亲取而代之,他龙见影就永远无法真正摆脱控制,永远无法……真正地拥有你!
郁千惆被这接连的真相冲击得心神俱震,本就伤痛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袭来,他摇晃着便要软倒。龙见影似乎早有预料,立刻伸手扶住他,动作看似关切,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只手环住他双肩看似搀扶,另一只手却精准地扣住了他手腕的脉门,让他轻易挣扎不得,形同半囚。
另一边,元承霄虽深陷重围,与黑衣人激烈缠斗,却将龙见影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他本就聪明绝顶,前后细节稍一串联,顿时明白了所有关窍!原来从巫峡阁被灭,到如今种种,背后竟藏着如此深沉可怕的阴谋!
他心中一片冰寒,奋力一掌逼退眼前攻势,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龙见影,齿冷道:“龙见影!好一个龙见影!原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阴谋!你利用安王对千惆的杀心,借刀杀人,再利用千惆牵制我,甚至不惜与万将军合作扳倒你自己的父亲!如今安王倒台,你便可顺势接手他的一切势力!而现在,你正好借机将我除去,如此一来,我长东殿与黄泉渡的势力也将尽归你手!最后,再无阻碍的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千惆!真是好算计!好狠毒的心肠!”
龙见影面对元承霄的斥问,竟毫不避讳,坦然颔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错。元承霄,你果然是个明白人。也唯有你……才够资格与我一争高下。” 他的目光缓缓移回怀中面色惨白、神情恍惚的郁千惆脸上,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而千惆,最终只会属于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