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元承霄再度睁开双眼,已身陷于一座地牢。刺眼的灯光下,四壁却出奇地洁净,陈设亦不似寻常牢狱,倒像是一间为特殊人物准备的软禁之所。
一人负手立于榻前,气度沉凝,似是静候良久。
见他醒来,对方缓声一叹:“元公子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何苦来蹚这浑水?”
元承霄冷嗤一声:“既知是本座,还不速速让开!”他猛然惊醒,厉声追问,“与我同来之人何在?尔等若伤他分毫——”
“元公子所指,是那位巧施易容之术的‘秋鸣’公子么?”那人却捋须轻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若非今日得见真颜,怎知竟是那般清绝出尘之貌……确是稀世难寻。”
元承霄指节攥得发白:“他在何处?”
“这般人物,我们捧若珍宝尚且不及,怎会加害?”那人话音未落,元承霄已一字一顿道:“他叫郁千惆。”
那人眼底恍然大悟:“果然!不愧是让元公子寻觅三载的那位,也难怪您如此紧张了。”
玄铁锁链铮然作响,元承霄眼底翻涌着血色:“告诉你的主人,郁千惆少一根头发,我铲平此地九族。”他内息全无,仍旧有问鼎之势!
那人悚然不已,只得躬身退向暗处:“且静候主人示下吧。”铁门合拢的闷响,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
郁千惆自混沌中初醒,惊觉自己竟卧于一张极尽华丽的锦榻之上。周身虽无绳索加身,四肢却似被抽去筋骨般绵软无力,苦修多年的内力更是踪迹全无。
将他从昏沉中扰醒的喧嚷人声,此刻已聚拢成圈,将他围在核心。唯有一人独坐原地,把玩着手中杯盏,连眉眼都未曾抬一下。
只听其声慵懒传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擅闯我不夜宫,可知是何下场?”
郁千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意料之中的,他的人皮面具已被人取下。
那人终是侧首望来,一副二十七八的年华,姿容风流,眉眼间却尽是慵懒睥睨之色——正是那不夜宫之主,司徒寻。
一旁随从当即厉声呵斥:“宫主尊驾在此,还不参见!”
郁千惆刚迈步便觉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栽去。司徒寻袖袍翻卷,一把扶住他踉跄的身形,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这参见大礼,本宫受了。”
满堂暧昧的哄笑声中,郁千惆强忍着体内残余的晕眩和四肢的无力感,硬生生站稳了身形。他没有理会周遭那些或好奇、或评估、或充满**的目光,视线如利箭般直射向高踞主位的司徒寻,问出了第一个,也是最关乎人命的问题:
“寒兰在哪?”
他心知肚明,自己和元承霄还能醒来,至少证明司徒寻暂时还不想让他们死——尤其是元承霄,其身份和可能带来的麻烦,让司徒寻必然有所顾忌。但寒兰不同。在那之前,寒兰仅仅是一件用来投石问路、讨好元承霄的“物品”,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在这视人命如草芥的魔窟里,其下场可想而知。
“寒兰么…”司徒寻好整以暇地审视着他略显苍白却依旧难掩清峻的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正主在这儿,他自然无利用价值了!”
“你!”郁千惆不敢想,声音因惊怒而微微绷紧,“你杀了他?”
“杀了岂不浪费,毕竟不夜宫是依靠这些容貌姣好的人啊…”司徒寻故作感叹,话语底下透出的意思却比死亡更残忍!
郁千惆只觉得一股冷气自心底猛地窜起,瞬间通达四肢百骸,满口齿寒,说不出一个字。
司徒寻仿佛很欣赏他这副反应,指尖甚至带着几分赞叹般地,轻佻地触上了郁千惆的脸颊:“急了?呀,这幅容色,还真…不愧是让元承霄找了三年之久的人!”
郁千惆猛地侧脸,避开了那令人作呕的触碰,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决绝:“他要找的人,四年前就死了。”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司徒寻听,不如说是在提醒他自己。过往已矣,物是人非。
“哦?”司徒寻眸光一冷,尖利的指甲倏地扣住郁千惆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直面审视——憔悴肤色掩不住五官的清峻,眉峰如刃,眼尾却曳着三分水墨画意的缱绻。周遭脂粉浓香里,独他像雪地里斜出的梅枝。司徒寻心中暗叹,寒兰仅有三分像他,便已是难得的佳人,这真品的气韵,确实难以仿效。
“可惜…”司徒寻语气陡转,带着一种破坏美的残忍快意,忽然伸手,“刺啦”一声扯开了郁千惆的前襟!“美人终究带煞。”
满堂抽气声中,少年裸露出的肩胛与胸膛上,并非想象中的光洁,而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箭伤痕!
司徒寻的指尖悬在那些狰狞的伤疤上方,并未真正触碰,语气带着一种比较式的惋惜:“寒兰胜出你的地方,大概就是没有这一身伤痕吧。” 他忽然又轻笑起来,笑声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你难道不知,像你这般容貌出众的男子,进了这里,便是有去无回么?”
郁千惆心中凛然。他确实不知不夜宫深处竟隐藏着如此污秽的“莳花小筑”,连有小倌这等核心秘辛都未曾探查出来,这无疑是他此次行动最大的失误!若非元承霄……他心底无声一叹,将杂念压下。
“此处可有叫秋海棠之人?我寻到他便离开。”事到如今,他已没必要再遮掩此行目的。但他言语间却刻意说得轻松淡然,仿佛找到人之后,真能在这龙潭虎穴中来去自如。
“自身难保,还想着救人?”果然,司徒寻挑眉,像听见了世上最荒唐的笑话。
郁千惆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眼神坦荡得不见一丝阴霾:“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他甚至主动示弱,表明“需要银两”,托付者只是想“了结心愿”,试图以此淡化自己可能存在的其他意图,打消司徒寻更深的顾虑。
这般近乎天真的坦荡,反而让司徒寻怔了一瞬。他凝神细看,却见少年眼中澄澈如镜,竟真的寻不出一丝虚伪狡诈。这不合时宜的“真诚”,在这种境地下,显得既可笑,又莫名地……引人探究。
他俯身逼近,带着蛊惑与试探的语气问道:“若本宫说,秋海棠就在这殿内,你待如何?”
“带他走!”郁千惆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司徒寻嗤笑出声,满是轻蔑:“你有这个能力?”
郁千惆像是被这句话点醒,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与自嘲,故意顺着他的话锋说道:“是啊,我如今也是身在这砧板上,哪有余力救人呢?”他话锋一转,目光恳切地望向司徒寻,“不过,我想先见见他,司徒宫主可愿意?”
至少,他要确认秋海棠是否真实存在,是否还活着,要亲眼睹其真容。
司徒寻轻笑:"放心,很快你就会见到秋海棠。"
司徒寻略一抬手,一众小倌便一拥而上,竟将郁千惆连人带椅一并抬走,最终停在早已备好的一方温池之畔。未及他反应,小倌们已将其衣物尽数褪去,随即把他按入水中 —— 或搓背、或洗发、或按摩,片刻便将他清洗得干干净净。
这是他头一遭由一众小倌伺候沐浴,周身难免被触碰遍,纵是又羞又急,却也无可奈何。
事后,小倌们仅为他罩上一件锦缎外袍,内里却未着寸缕;又将他乌黑发丝擦干挽起,继而在他面上细细打理。郁千惆挣扎亦是徒劳,只得任由他们摆布,闭眸之际心中不禁忧思:此般境况下,他身不能动、内力尽失,该如何脱身?此外,元承霄……他,不知怎样了?
这般折腾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有余,忽闻宫主语气满意地道:“你自个儿瞧瞧!” 郁千惆睁开眼,见面前立着一面铜镜,镜中之人赫然是自己,顿时怔住。
在旁人看来,此刻他面上被强行敷了粉黛,平添几许脂粉之气,竟显得粉面含春;再配上他本就精致出挑的五官,更是天然一段风韵,尽在眉梢眼角间流转 —— 较之先前,何止多了几分媚态,端的是风骨与风情兼备!
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让郁千惆怔立片刻后,才有所反应。他抬手便往面上胡乱擦拭,欲将那胭脂水粉抹去。
司徒寻纵声大笑道:“我不夜宫的胭脂水粉,岂容你说抹便抹!” 郁千惆怒声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司徒寻微微勾指,当即有侍从端来一碗似汤非汤的液体。侍从不容分说便捏住郁千惆的下巴,强行将那液体灌了下去。
郁千惆奋力挣扎,虽呛出些许,然大半仍被灌入腹中。
“你们给我喝的是何物?” 郁千惆伸手便往喉咙处抠挖,欲将喝下的东西呕出。怎料身旁侍从全然不给其机会,左右二人各拽住他的手臂,强行按住令他动弹不得。
司徒寻斜倚着锦榻,懒洋洋地道:“你不是要找秋海棠吗?本宫看来,你即是秋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