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切片 第13章 钝角

笔尖划破纸张的撕裂声，轻得如同叹息。

但在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里，那声音却如同惊雷炸响！又像梦中巨爪鳞片刮擦石板边缘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瞬间穿透了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她猛地低头，瞳孔因惊骇而收缩成针尖。

雪白的纸页上，那个被她用力刻下的、试图寻求现实锚点的120度角，此刻狰狞地扭曲着。两条本该相交于一点、构成精准角度的直线，此刻却像两条垂死的毒蛇，一条僵硬地横亘，另一条则失控地向下滑坠，最终交汇成一个丑陋、钝重的**钝角**！那被笔尖划破的豁口，如同一张无声嘲笑着的、咧开的嘴，正对着她因恐惧而扭曲的倒影。

钝角！

不是梦中溺尸反关节折断的恐怖角度，不是巨爪指关节弯曲的亵渎弧度，却带着同样令人作呕的、对秩序的践踏！它像一记冰冷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试图用“现实”逻辑构筑的堤坝上！这丑陋的钝角，不是画在纸上，而是刻在她摇摇欲坠的认知上！现实与噩梦的界限，脆弱得像一层被笔尖轻易戳破的薄纸！

“咳咳……”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猛地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老师刚刚斥责后的、死寂到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讲台上，化学老师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从分子轨道模型上移开，精准地锁定了她低垂的头颅和桌面上那张被划破的纸。

“某些同学，看来是还没清醒？”老师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和一种被冒犯的威严，“如果连基本的课堂纪律和专注都无法保证，不如出去清醒清醒！”

“出去清醒清醒！”

这冰冷的命令，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意识！不是劝诫，是驱逐！是公开的审判！后背那无形的冰冷烙印在老师愠怒的目光下，如同被泼上了滚油，灼痛感瞬间炸开！她能感觉到，整个教室里，那几十道刚刚稍有松懈的目光，瞬间再次凝聚，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带着探究、嘲讽、幸灾乐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密密麻麻地刺穿她的皮肤，钉入她的骨髓！

同桌递来的那张折叠的纸条，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静躺在桌角。她不敢碰，甚至不敢看。同桌投来的担忧目光，此刻也变成了令人窒息的负担，那里面蕴含的“正常”关怀，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怪物，一个格格不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异类！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咙口涌上浓烈的酸腐气，混合着梦中那粘稠血海的腥甜铁锈味，让她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皮肉里，用疼痛压制着翻涌的恶心感。

“听见没有？”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如同重锤砸在鼓面上。

走！必须走！离开这里！离开这无数道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离开这惨白灯光下无处遁形的解剖台！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羞耻和恐惧。她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地面的噪音！她甚至来不及扶起椅子，也顾不上去捡再次滑落到地上的书本。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只想撞开牢笼的困兽，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教室门口的方向冲去！

视野是模糊的，扭曲的。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她眼中拉长、变形，如同梦中那喷涌着暗红光芒的石板裂纹。一张张同学的脸在模糊的余光里飞速掠过，全都扭曲成了灰白肿胀的溺尸模样，僵硬地仰着头颅，无声地、贪婪地“凝视”着她狼狈逃窜的身影。那“嘶嘶”的、亿万目光汇聚成的冰冷声浪，再次在她灵魂深处轰鸣！

后背的灼痛感达到了极致！仿佛那只布满血丝的魔眼，正透过现实的屏障，死死锁定她的逃跑路线！她能感觉到那冰冷怨毒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钉在她的肩胛骨之间！

她撞开了教室门！

走廊里空旷、冰冷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如同幻觉般的清醒。身后，是死寂的教室，和几十道如芒刺背的目光。前方，是幽深、空旷、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惨白的灯光将地面照得如同停尸房的瓷砖。

她冲了出去！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想逃离！逃离这目光的绞索，逃离那如影随形的冰冷烙印！

脚步踉跄，如同踩在湿滑的冰面上。每一步踏在坚硬光滑的地砖上，都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脚下踩着的，是那冰冷光滑的黑色石板！下一刻，石板就会崩裂，暗红的光芒会喷涌而出，巨大的魔爪会将她拖入无底的深渊！

走廊两侧紧闭的教室门，如同无数块沉默的墓碑。门缝底下透出的微弱光线，在她扭曲的视线里，幻化成粘稠流淌的暗红液体。头顶惨白的灯光，忽明忽灭，闪烁的频率，竟与梦中那尸骸巨塔顶端石板崩裂前、暗红光芒的涌动节奏隐隐重合！

她跑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后背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擦着喉咙，肺部火烧火燎。她不敢回头，但后背那被锁定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仿佛那只怨毒的魔眼，正穿透层层空间，在她身后无声地、冷酷地迫近！

走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布满灰尘的窗户。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被切割成方格的、毫无生气的城市楼宇。

她猛地扑到冰冷的玻璃窗上！额头重重撞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抬起惊恐万状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玻璃窗上自己扭曲的倒影——

倒影中，她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而在她倒影的肩膀后方，在那片模糊映出的、空旷走廊的昏暗背景里……似乎……似乎有一团更加浓稠、更加深沉的阴影，正在缓慢地凝聚、变形？

那形状……像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球轮廓？